十三年后。
已近中年的男人开始习惯流连花丛。
却只是听曲儿,从不留宿。
经常跟着出宫的小侍卫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楼子的小调儿到底好听在哪儿,还能比得了宫里的乐师。
一日,两人又慕名去寻名动京城的赛西施。
赛西的半张脸掩映在琵琶后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勾人遐思。
小嗓子青青翠翠,仿佛刚刚出谷的黄鹂。
小侍卫看到,男人的目光变得深邃凌厉,似乎要将赛西施穿透,看遍她的前世今生。
他又瞟了赛西施一眼,心里暗暗想,这楼子里的头牌,怕是真要飞上枝头,变成金凤凰。
男人眼眸一错没错,只轻轻喊了一声:“倒水。”
马上,赛西施身后的一个小婢女怯生生的起身,垂着头,端着茶壶去给男人添水。
许是年纪太小,没经过世面,倒水的时候,手心微微颤抖,壶里的水又是巧妙又是精准的落到了男人的膝部。
婢女露出了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顷刻跪倒在地,一双手慌乱无措的往男人身上扑:“爷,对不起爷,小西不是故意的。”
话说着,眼睛蒲扇蒲扇的掉了两行眼泪。
他怔了一下。时间仿佛凝结,又仿佛穿越到了十三年前。。
小婢女抬头看他,一脸的惊惶无措:“不要哭……爷不要哭。”
赛西施和小侍卫同时惊了一下,只当这娇贵的客人是被烫的狠了。
小侍卫立刻站了出来,粗声大气:“眼睛看哪儿了!知道爷是谁吗?”
男人抬手,声音里竟然有了几分颤抖:“不妨事。”
他深深的去看小西:“多大了?”
小西抬头,一双眼眸清清澈澈,黑白分明:“回爷的话,小西今年十三了。”
男人抬手,摸到她的脸上:“小西……未免单薄。有姓吗?”
小西垂了头:“回爷的话,奴婢身份卑贱,只有一个贱名,没有姓。”
他轻轻点头,似乎是怕惊吓到了什么:“好,那么,以后叫方柔怎么样?”
小西抬头,眼眸里似乎有抹惊诧:“爷?”
马上,又俯身,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谢谢爷赐名。”
磕完头起身,额头红肿了一片。
男人迅速起身,声音低沉:“带回去。”
尘封十三年的落月阁终于开启。
宫里派来了三个老人,明月、秋荷、冬梅。
三人一见到小西,眼神又是复杂,又是惊诧——新来的主子,和惨死的旧主子,有着八九分的相像。
几人跪了一地,跪的悲伤而又沉重。
原来的小西现在的方柔被这阵势惊了一下,连忙把众人扶了起来。
很快,又欢欢喜喜的绕着房里转了一圈:“好大的房间啊,我要住哪儿?”
晚上,男人过来了。
一进门,便把“方柔”拦腰抱到床上。
“方柔”由他抱着,一脸的娇羞和矜持。他感受着她轻盈的重量和单薄,一如十三年前。
莫名,就想流泪——她果真践诺,果真又回来做他的小柔。
他温柔的把她放到床上,又在一瞬间设想了许许多多的以后。他会带她去微服私访,带她去赏花游园,带她去喝酒听曲儿。做所有以前想和她一起做却没做成的事儿。幸而,他还不老。
他抬手去摸她的脸,声音缥缈,像在呓语:“朕等了你十三年……”
“方柔”抬头,疑惑的去看他。
他忽而浅笑:“朕都忘了,你不会记得。”他眼眸里闪烁着亮晶晶的神采,像星辰也像月光:“不要怕,以后会有很长的时间,朕会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方柔”浅浅点头,又娇羞的闭了眼。手臂紧紧靠在自己胸前,似乎不敢与他触碰。
这举动让他陌生而又疑惑。
他怔了一下,手指下意识的放到了她的唇边。
她的脸更红了一下,脸颊稍稍侧了一侧。
他觉得心微微疼了一下。一个恐怖的念头缓缓升腾——这不是他的小柔,她的身体里没有住着一只惊慌的小兽也没有住着一只惑人的妖精。
他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生在盛夏,对吗?”
“方柔”声音细嫩:“回爷的话,奴婢生在春天。”
心似乎在滴血,又潮又湿——这果真不是他的小柔。
他缓缓起身,又缓缓离开,脚步沉重迟缓。似乎在一瞬间,便老了十几岁。
等“方柔”睁眼时,房里只剩了一地清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