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看着女子,“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看他一眼,对他摇摇头。
然后抬头,看向高座上坐着的胖胖的县太爷。
她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杀人的是我,与别人无关。”
县太爷面色带了一些苍白,他爱子既死,老母亦亡,他哪里有心思处理公务。
他将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声音中带了一些不耐,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女子跪于地上,嘴角带了些坚韧,又带了些悲伤。
“小女名唤罗燃。”
“罗燃?”县令看着一旁瘦得可怜的老人,“你和这卖酒的老罗头是何关系?”
罗燃恭恭敬敬磕一个头,背脊挺得笔直,“回大人的话,他是我爹。”
县太爷上上下下看着罗燃,这女子虽然瘦弱,但不难看出她身上的坚毅。
县太爷声音响起,“你倒是和本县说说,你杀了哪一个?”
罗燃回道,“死了哪个便是杀了哪一个?”
一旁的书生叫出声来,“罗燃,你在说什么?”
林之沐看着面前的几人,没有说话,她的眼眸黑漆漆的,从罗燃身上移到书生身上,再移到她的父亲老罗头身上。
罗燃没有看书生一眼,只是直直地跪在当下。背脊中带着倔强。
没有人回答书生的话。
林之沐忽然笑了,她的声音响起,“三百年前,词人元好问写《摸鱼儿》一词,一直流传至今,其中有一句,尤为感人,张举人,你可知是哪一句?”
张举人说的便是那书生。
张举人心下沉痛,却是不假思索,“自然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林之沐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确实感人,但林之沐说得并非这句。”
张举人终于抬起头看向她,林之沐开口,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林之沐看着张举人,微光更在眼中流转。
张举人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说痴儿女,说得不就是罗燃?这罗燃不就是来救他的性命?
她将视线看向罗燃,“在下有几个问题,不知罗姑娘可否替在下答疑解惑。”
罗燃看着她,“你说。”
“罗姑娘既言是你杀了这些人,那么你是用何种方式杀得他们?”
罗燃尚未开口,又听林之沐问道,
“罗姑娘与他们有何仇怨?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罗燃一时语结,“无仇无怨便不能杀人了吗?”
这时,即便是张举人,也知道罗燃是在替人顶罪。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林之沐要问他那样的问题。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痴儿女~
张举人看着一旁的罗燃,眼睛中的感动就这样丝丝缕缕渗漏出来。
林之沐看着罗燃,“你可真的想好了,要替人顶罪?”
“你父亲养你这么大,你便真能忍心抛下他不管?”
罗燃转头看向父亲,只见父亲跪在她身后。
一双眼睛关切地看着她,脸上的皱纹深入骨髓。
她自小没有母亲,是父亲一手将她拉扯大,可现在她为了其他人,便要离开父亲。
罗燃美眸中忽然低下泪来。
“张举人,你还不说你来县衙的目的,怕是罗姑娘便要自杀谢罪了。”
罗燃忽然抬起头来,“来县衙的目的,难道不是?”
张举人看着她,眼睛中带了心疼,
“没有人说我杀人,我只是过来了解一些情况。”
罗燃忽然呆住了,竟然是这样……
林之沐笑了,“感情这个东西,本来就会让人冲昏头脑,让人做一些不管不顾的事情出来。”
“罗姑娘,你再一口咬定是你杀了三位死者,在下可要告你妨碍公务了。”
林之沐的笑容让罗燃大感窘迫。
台上的县令顿时恼怒,“儿女情长,妨碍公务,给本官扫出去。”
“是!”
林之沐拦住官差,“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罗姑娘。”
“你可认识这县令之子?”
罗燃点头,眼睛中便透出恼怒来。
“我和爹爹到街上卖酒,那登徒子日日过来轻薄,我和爹爹不胜其扰,这才商量着,我到隔壁郡县。”
罗燃脸带了微红,“这才认识了他。”
县令之子被人一口一个登徒子的叫,他面色更是不愉。
“林姑娘,”县令声音带了几分沉重,他看着林之沐,“死者为大,无论他生前怎样,让他走得安心一些吧。”
林之沐点头,听县令再度问道,
“不知林姑娘可有眉目?”
林之沐看着县太爷,眸中一点一点放出光来。
“案件确实有了几分眉目,但林之沐还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等这几个问题想明白了,自会给大人一个交待。”
“如此便好。”
县太爷将惊堂木往桌上一放,“退堂~”
便离开了当下。
五台山上~
丫头双手一举,一只信鸽“咕咕”两声,飞上了天。
丫头刚放飞鸽子,便看到林之沐向她走来。
林之沐抬头看着天上,显然是看到了她方才的举动。
丫头面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
良久,丫头将食指放在唇间,不知怎么吹了一下。
只听扑棱棱,那只刚刚放飞的信鸽又回到了丫头手里。
丫头双手举着,将那信鸽交给了林之沐。
林之沐忽然就笑了,她伸出手来,并没有接过信鸽,只是在那鸽子雪白的毛上轻轻摸了两下。
“咕咕~”
信鸽无知地叫着。
林之沐轻轻拍拍那信鸽的脑袋,转身离开了当下。
丫头站在原地,忽然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然后,看着林之沐离开的方向,胖胖的包子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她捡起自己扔在地下的笔,又去找到砚台。
小心地在纸上写下八个字:
姑娘已阅,亲放信鸽。
直到那白胖信鸽重新回到天际,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丫头是真心希望公子和她家姑娘在一起。
两个人本该就是一起的,为什么成了而今这般局势。
五台山下,不知哪里的歌声传来。
“夜深小庭空寂寞,
泪雨点芭蕉,
几多蹉跎
……
我欲化作扑火的飞蛾,
体验粉身碎骨的无措,
抵消心中凌乱的折磨~”
林之沐站在禅房前,站了好久,才转身下山而去。
县令的卧房内,县令面色发黑,他看着侍卫,
“去把公子遇害前三天内交往之人一个不少全部传上来。”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六七人鱼贯而入。
林之沐在几人中间走了几圈,她拍拍手。
那日的张举人走上前来。
其中一人面色一变,旋即低下头去。
林之沐嘴角带了凉薄,她站在那人面前,冷冷开口,“五台山上的二位师傅,是你杀的吧?”
此人名叫胡二,衣袍是黑色锦缎料子,看起来干净整齐。
他抬起头来,“姑娘开什么玩笑。”
“什么五台山的师傅?小的听不懂。”
林之沐看着他,“你听不懂,我便给你提个醒。”
“卖酒女,书生,夜,杀人。”
那胡二面色微变,他看着林之沐,嘴唇嗫嚅,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之沐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具体的说,杀人的是你,下命令的是你家公子。”
她转身看向县太爷,“也就是县令之子。”
“我说得可对?”
那县太爷猛地抬起头,“姑娘什么意思?”
林之沐没有接过县太爷的话头,只是说,“大人且听我说一个故事。”
就像戏本里唱的那样,卖酒女被一个有权势的公子看上,日日轻薄调笑。
她和书生相恋,便商量着要逃离此地
贵公子大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看上的女人和别人跑了。
于是下人便给他出主意,只要杀了那书生,那女子便六神无主,她也就走不了了。
公子这时候关心呵护,一定会抱得美人归。
于是贵公子便听从下人计谋,令人一定要将书生赶尽杀绝。
谁料,那公子和女子说话间说漏了嘴。
女子急急报信。
书生便连衣服都顾不上收拾便离开了客栈。
就在这时,两个方外之人进到了客栈。
那两个方外之人,自然就是慧能和慧果。
夜深人静~
慧果看着慧能,“那书生既然已经走了,这些衣服便是不用了。”
“他不用的东西,我们带走,也当他行善事了。”
慧能见他除去僧袍,就往身上套衣服,赶紧拦住,“师傅说了,无主之物不能盗。”
慧果拨开慧能的手,“穿了快二十年的僧袍,终于有机会换其他衣服了,你就不能让我满足一次啊。”
“走开走开。”
慧能恼然离开,慧果换上那书生的衣服。
却听到门口动静,他心头一跳,以为是那书生回来了,赶忙藏到了柜子里。
那凶手并未见过书生的面,他只以为藏到柜子,穿着书生衣袍之人便是书生。
一刀下去便砍死了他。
慧能并未走远,看到屋内发生的一幕,却见那人忽然扭过脸来。
慧能惊吓的转身便逃,却还是让凶手在身后置他于死地。
她看着那胡二,“我说的可对?”
县太爷忽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那是慧果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不是凶手给他换上去的?”
“这个问题很简单,”
林之沐示意丫头拿出一件衣袍。
那衣袍带血,赫然就是慧果死时身上穿着的那件。
这件衣袍血迹从内到外,在伤口处划出一道口子,说明这是慧果在死之前就穿在身上的。
而且,林之沐接过那件僧袍,这件衣服没有拉扯的痕迹。那是死者自己脱下来的。
县太爷面色有些发白。
“我想知道我儿子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