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一刻,门忽然开了。
林之沐眼睛一跳。
门口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之人,赫然就是李师傅。
李师傅看着黄参,眼睛里带着痛苦。
林之沐在心下微微叹息,这种痛苦,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李师傅和黄参之间,又岂止是李师傅口中的,仅有几面之缘呢?
他不管自身劳累,将仕女阁琴曲重担一力挑起,就是证明。
林之沐退后一步,不忍看这样的李师傅。
现在的李师傅,就是原来翻版的自己。
李师傅看着黄参,声音中带着痛,带着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京兆尹衙门,是你派人举报的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师傅眼睛通红,看着黄参,声声质问。
她是有多狠的心,这么多年来他的默默付出,她不闻不问,现在竟然一纸诉状,将他告上了京兆尹。
他多想掰开她的心看看,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成的。
黄参移开视线,她的眼中带着坚毅。
林之沐侧脸看去,那里面带着执着,带着坚毅,唯独没有对李师傅的眷恋。
黄参没有看李师傅,她将手中的信笺拿起来举到他面前。
她一双眼睛看着他,“这个,你怎么解释?”
李师傅看着那一张信笺,只见信笺的右下角写了一个小小的李字。
李师傅写字,喜欢把那李字的一捺重重一点。
那信笺上的字,木字那一捺,显然墨迹较深。
李师傅顿时白了面色。
他竟不能否认,那带着亲笔签名的信笺,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是,为何带着他签名的信笺,上面会有鼓瑟的题诗。
这全然说不过去呀。
李师傅面色全黑,他嗫嚅着嘴唇,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师傅,我们可以走了吧?”
林之沐一惊,抬头看去,竟然看到李师傅身后的四个衙役。
那四个衙役向林之沐拱拱手,就将锁拷带到了李师傅腕间。
林之沐看一眼站在右侧的黄参,忽然就明白了李师傅为何出现在仕女阁。
李师傅被京兆尹的人带过来,或者是在他进入大牢里最后一个要求。
他只想亲自过来问问黄参。
问问她,到底这是为何。
黄参看着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既沾染了人命,有什么话就和京兆尹说去吧。
黄参看着那四个衙役,“还不带走?”
说罢,那衙役向黄参和林之沐拱拱手,退去了。
林之沐欲要追出去,却被黄参拦住。
“你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想想该如何找回荐福寺丢失的佛雕。”
“他又死不了,你现在过去,打算怎么将他带出来?”
黄参看着她,声音中带着嘲讽。
林之沐转头看了一眼黄参,“黄阁主看来不像无情无义之人,为何会这般对待一个倾心对你的人。”
她看着那衙役和李师傅离开的方向,“即便他真的是杀害鼓瑟的罪魁祸首,该向京兆尹举报的,也不该是您。”
林之沐转身,离开了黄参的房间。
三楼充满书香味道的屋内,只留下了黄参一个人。
仕女阁外,湖面上有乐声传来。
清风袭来,水波未动。
黄参看着碧幽幽的湖面,一阵失神。
是她错了吗?
将李师傅送到大牢,是她的错吗?
昔年,她和李师傅很早便相识,李师傅当时还不是宫廷乐府中人。
那时候的皇帝崇尚科举。
天下苦读之风盛行,李师傅也不例外。
昔年,她对李师傅也颇多好感,但是李师傅三年落榜,她对他的心,就渐渐的息了。
或许,她也真的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吧。
她与他说,想要在长安开一个阁楼,那个阁楼如果能名震天下,那就最好 。
那就是她最大的梦想。
因为她的一句戏言,她全然没想到,李师傅竟然放弃科举,转身改走乐理之路。
李师傅没有和她说什么,只是用他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野心大,他愿意慢慢地等。
谁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李师傅身在宫廷没有成婚,她身在仕女阁竟也从不曾找过其他人。
情之一字,实是难言,谁欠了谁,谁又赢了谁,谁也说不清楚。
湖面的风缓缓拂到黄参面上,黄参的眼睛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看一眼自己身后的屋子,从头顶看到地板,眼睛愈发坚定。
她没有错,她不会有错。
京兆尹监牢内,林之沐带着御膳楼最好的清蒸鱼、一叠花生米、一份热乎乎的家常豆腐,还有一壶清酒,就坐在李师傅面前。
李师傅仰头喝掉盏中的酒,眼睛中带了痛苦。
“她竟然真的讨厌我至斯吗?”
林之沐端起手中酒盏,亦是仰脖一饮而尽。
她看着李师傅,“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她既然对你没有感情,您为何不早早放手。”
“这二十几年的等待,换来今天这样的结局,您不觉得太不值当吗?”
李师傅看着林之沐,再倒一杯酒。
“我想过找其他人”
“但是,”李师傅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但是,我一想到其他人,我便会感到深深地恶心。”
我宁愿孤独终老一辈子,也不愿和其他人在一起。
林之沐叹一口气,再吞一口酒。
爱而不得,这应该是为人最痛苦的一件事了。
“黄阁主确实是女中巾帼,”林之沐端起酒盏,替李师傅斟满,再给自己斟满。
“但不知这仕女阁是何时开办的。”
借着酒兴,李师傅陷入自己的回忆中。
“未开办仕女阁前,她还是宫中的执事女官。”
林之沐握杯的手为之一抖,她抬头看向李师傅,却听李师傅继续说道。
后来,高祖攻破前朝宫殿,宫中所有人作鸟兽散,
她在战乱中,带着她多年收集的细软,从宫中逃了出来,凭着一己之力,开办了这仕女阁。
也是黄参实是有政治远见,她早知前朝如风雨中漂泊的小舟,一定撑不了多久。
即便不是李家夺权,还会有那赵家,孙家。
是以,她早早便盘算着离开。
她亲自参与采买的事务,一参与便是半年。
不是因为她对别人不放心,而是经常出宫,她可以及时地知道宫外动态。
而且,如果真的有万一,她可以光明正大从宫中离开。
是以,在高祖攻破都城之时,她早按照自己的计划,安全地从宫中抽身而退。
还带走了很多的前朝之物。
后来,仕女阁越开越大,终于在长安站住了脚。
仕女阁已不能别人随意欺凌。
所有人知道这长安城的仕女阁竟然是由一位女子开办的,都会感到诧异。
但是,身在其后的李师傅,也就不会感到那般诧异了。
但也就在对黄参了解的越来越多的时候,李师傅也就越来越难以自拔。
从监牢出来,林之沐便到了那日她发现黑衣人的小树林。
她一直沿着那树林走去,竟然发现,此地竟然和荐福寺相连。
树林的尽头,就是荐福寺的后院。
那扫地僧人一下一下扫着地下的落叶。
身体佝偻着,看起来很是有些费力。
林之沐本已走过,却又重新折了回来。
那扫地僧人抬头看着她,额头上是深深的皱纹。
林之沐微微低头看着他,“老人家,您在此多久了。”
那僧人指着自己的嘴巴,咿咿呀呀的,竟是不会说话的。
咿呀半天,那老僧人把扫帚放到怀里,比出一个十的手势来。
已经有十年了。
林之沐点头,“天马上就热了,您休息休息。”
“落叶不多,您不用一直费力去扫。”
那老僧人点点头,冲林之沐拱拱手。
林之沐尽管觉得没有什么可能,但林之沐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老人家,您可有见到一个黑衣人从这里经过?”
那老僧人摇摇头,然后点点头。
手指向前面禅寺。
那是方丈住的禅寺,林之沐眼睛一黑,向里面走去。
方丈禅寺内,方丈此时并不在荐福寺内,或许亲自前往查探佛雕的下落,或是其他原因,林之沐也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