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负气了,但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会让父亲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父亲不过四十出头,陈家至少可以正常运转二十年。
到时候我做了官,陈家从此便从商转政,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但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陈家一夜之间化成了一片灰烬。
这是人力根本无法达到的一场大火,从东宅一直烧到了西宅,从南院一直着到北院。
那应该是江南二十多年来最大的一场火,陈家经营将近百年的基业,在那一夜间化成了灰烬。
那场火灾,还带去了我所有至亲的生命。
我再转醒的时候,原本珍珠如土金如铁的江南陈家,已经只剩了灰烬。
我跪在一片灰烬中,看着依旧湛蓝的天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但那时候,我心中翻腾起止不住的憎恶感。
我若是不顶撞他,他心中会不会没有那么难受,会不会更没有遗憾些。
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踏上长安,我不知道。
但我总觉得应该去长安看看,至少,应该见见她。
她一直以为,我和她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面,是在长安酒楼上。
却不知,早在那之前的很早很早,我便已经见过她了。
长公主车驾出行,所有人让开。
她坐在皇家独有的黄色锦缎车马中,她不经意撩起车帘往下一看,百无聊赖的将车帘方下。
只是那一眼,我便知道,就像父亲说得那般,我与她之间,再没了可能。
她比之前见她的时候,更美貌了几倍不止。
她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长公主。
而我,我是街头最受人歧视的乞儿。
她若想到她原本倾心的少年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她还会笑着说,“我要你保护吗?”
即使她不嫌弃,我又用什么保护她呢?
原本伸出去的脚就这般收了回去。
还有我自己心中过不去的坎,就是让父亲带着遗憾离开。
所以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退缩了,虽然心中对她还是极尽喜爱,却终于还是退缩了。
我知道,退缩的那一步,从此就是天堑。
后来,她在皇帝的安排下,嫁给了尚书之子。
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下嫁的聘礼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我就站在长安的街道上,被人远远地挤到了后面。
就在成婚的当日,我去酒肆偷了两坛酒。
或许是上天怜悯,竟没被人发现。
我喝得酩酊大醉,从此,我便和她再没了丝毫关系。
心脏像是被人撕成一块一块,心痛到无法呼吸。
就那样死了算了,我想。
家破人亡,那个女孩嫁为人妇。
陈正钦还剩了什么?他还剩了什么?
三天后,萧相经过,将我收为义子。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萧相,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已为人妇的她。
原本她还云英未嫁的时候我不知道,后来她成为人妇,我更不知道。
一切都以最糟糕的状态发展。
那个午后,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我观察你好久。”那人说。
我没有抬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继续说,“我在你身上看到我的影子,一无所有,继而涅磐重生。”
我抬起眼睛看着面前之人,只觉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涅槃重生?我么?
一个人心都死了,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那人看着我,眼睛坚毅一如父亲,他伸手拍上我的肩膀。
“这个世界远没有你想得那样糟糕,站起来,让所有人看看,你还活着。”
你的亲人虽然离开了,他们在天有灵,还会看着你走到很远。
不要让他们失望。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站在我面前,鼓励我继续活下去的人,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萧相。
历经两朝三代不倒的萧相。
就这样,我就成了萧家的义子。
从大富到一无所有再到大贵,短短的两年,我用生命经历了大起大落。
在酒楼在看到她时,我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然后那样的惊喜转化为失落。
她知道,我们之间的见面,已经太迟 了。
她身后有了驸马,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可能。
我将所有的情愫藏到心里,现在的我,更不可以再有丝毫的逾越。
感情这回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
至少,我骗不了。
我忍不住让人去打探她的生活,打探关于她的一切。
驸马对她可好,她生活的可幸福。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透风的,很快,我便知道,她过得并不幸福。
和驸马三天两头的吵闹,驸马日日宿醉,常常留恋青楼瓦舍。
她素来好面子,常常也是替他兜揽着很多。但是公主驸马关系不和,这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那日我带着马侍卫从外而来,远远听到有人说,前面驸马的车驾到了。
嗜血的因子没有忍住,我藏在袖中的长针便扎上了马屁股。
那马受惊,嘶叫地跑了出去。
里面的驸马从马车里滚了出来。
本来,不过是一场恶作剧,驸马却是昏迷不醒。
我心中有着隐隐快意,但也怕连累萧家。
后来,驸马被发现中毒而死,我第一反应便是她。
她那样的心思简单,她那样的直来直往,是不是因为我,才去做了糊涂事。
我知道义父会失望,我知道我的做法会连累萧家人。
但我还是应下了那一罪名。
就好像当年梅花树下,她问,你会保护我吗?
那个少年给她的回答是,会。
更何况当今的皇帝已不是那个疼她爱她宠她愿意纵容她的先帝,我不想让她冒哪怕一丝的风险。
她来狱中的时候,眼中带着眷恋。
我那样做,毕竟没有瞒过她。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喜是悲是无奈还是其他,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任性是值得的。
义父向皇帝请旨告老还乡,我自然和义父一起离开。
乐游原上,她轻车轻骑特意来送。
八年前,她站在我面前,明眸善睐,就像是她身后怒放的梅树,笑容是那样的清晰。
而今,她未说话,悲伤却轻轻浅浅溢出。
我将她拥到怀里,感受到她的颤栗,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良久还是放开了她。
长安一别,终于还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或许再没了任何交集。
长公主番外
我是李暮环,这个世界上地位最高的那个人的女儿。
在我十六岁以前,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无边的金钱和权利,还有疼爱我的父皇,我想要什么,父皇无不满足。
因为想要的东西得到的是那般轻易,我的性子越来越骄纵。
身边之人一有不顺心,我便动辄打骂。
人与人之间,本自就有很多的不公平。
我出生显贵,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一切。
父皇下江南,我知道后,一定要缠着父亲带我一起去。
都说江南美如画,都说江南的美女,各个都是水灵水灵的。我也想见识一下。
父皇耐不过我的请求,终于同意了。
我竟不知道,此次江南一行,竟然是我一生的劫。
在江南陈家,我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有板有眼跟着他父亲做着参拜的动作。
我在台上看着这个小人儿,心下忍不住的想笑。
明明对这套礼法很不耐烦,却做得有板有眼,明明对自己父亲和父皇的话题深感无聊。
却低眉顺眼,耐着性子继续听。
“你过来”我斜眼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想让这个少年对我言听计从。
他看着我,眼睛带着冷漠。
他并没有按我说的去做,只是眼睛中越来越不满。
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少年,以前见得所有人都是竭尽所能的谄媚与讨好。
但是,我在这个少年眼睛里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一定要让他听我的话,我在心里这样说。
于是我三天两头跑去找他,父亲本来在陈家最多待五天,在我撒娇痴缠下,硬是拖了十五天。
所有身边的人都看到了,他们骄纵的长公主,没日没夜跟着那个脸色臭臭的少年。
所有人看着我面对他的冷言冷语,竟没有丝毫的动怒。
直到被我烦得实在受不了,他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我,“那我要是和别人一样了,你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