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荡坐落芦花江上,这里的人世世捕鱼为业,这里远离朝堂,远离纷争,村民安居乐业,比那世外桃花源还要来得清净。
然而近日的芦花荡,却颇不平静——芦花荡的片片芦花掩盖下,竟飘来一具“尸体”。
那“尸体”全身浮肿,脸已被河水泡得发白,按说有了人命事件,河边洗衣服的三姑六婶们报了官也就是了,可谁知那具“尸体”竟然自己活了。
那双眼睛睁开是冰冷的,那眼睛中露出的冰冷想让三姑六婆拿肥皂水给化开,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话,这“尸体”眼中的光由冰冷变得迷茫。
三姑,“你是谁啊?怎么会到我们芦花荡来?”
六婆,“你是哪里人氏?”
还有人声音很小地问道,“你,是男是女?”
为什么这么问,这人没有男子硬朗的线条,脖子没有喉结,看起来像是女的。但这人身穿黑衫劲服,腰间是宽大的腰带,看起来精简干练,可是,哪有女子是这样穿的。
而且,芦花荡地处世外桃源,芦花江上的水据说是和雪山相连的,雪山上怎么可能有人下来?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女人?
那人眼中最后一丝冰冷被迷茫打败,她除了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竟然什么都回答不了她们。
她睁着茫然大眼,脑子忽然轰然作痛,一张脸渐渐在脑中成形,那是一张英俊的男人的面,犀利凤眼无情有神,他目光留恋之处一定装满了算计,那冷颜上勾起的无情的唇,那唇角若是带着笑意,一定或冷或讽。
她脑袋如针扎一般的疼痛,她却想不起来那人是人,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她看向人群,呆滞地摇了摇头。
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微光,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下,那是难得的惬意与平静。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看她呆呆的,跟个木头一样,就叫她阿木算了。”
旁边一个女人接口,“林大娘,你不是整日里念叨着,自己女儿出嫁了,一个人出来进去的没人作伴?上天给你降下一个女儿,你要不把她收到自己家吧?”
那被称为林大娘的女人长得胖胖的,个子却是不低,一听这话瞬间笑了出来,这话正中她心意呀。
那林大娘蹲下来,和善的脸上满是笑意,“阿木呀,你看大娘一个人,你愿不愿意和大娘一起住,大娘收留你,有大娘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这小丫头。”
这是林阿木见林大娘第一面,只记得这天正清,云正朗,一个胖胖的女人笑的一脸和善,对她说,有大娘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于是林阿木挣扎着坐起身来,重重地给林大娘磕了个头。
遥远的帝都长安,参差错落的九重宫阙内。
新上任的年轻帝王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英俊的五官难掩愤怒,“朕初登大宝,你便挟功辞官,君天宸,你不需要给朕一个理由吗?”
大殿内,一十八颗夜明珠哗然点缀, 那人微抿的薄唇勾起一抹讽意,他墨发披肩,眼睛中似乎带着无言的深邃,他周身好像有黑色气息环绕,周围的光明自发自觉的退避三舍。
他的声音微沉,带着自矜克制的成熟,“皇上已荣登大宝,臣自当功成身退,莫不成要学文种、伍员①,一朝身死在这宫墙大院?”
“君天宸,你放肆!”
那人微一拱手,宽大的袖子掩去了嘴角加深的讽意,“皇上明鉴,臣若放肆,便不会只是站在这里。”
“你!”
他的话反而让皇位上年轻的皇帝冷静下来,他要放肆,而今坐上皇位的便不会是自己,以他之能,若有不臣之心,怎么可能会让其他大臣洞悉,还一本一本奏折弹劾上来。
年轻的皇帝纵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大元,还离不开君天宸。
皇帝眸光几度变换,终是压下了心中怒火,“朕允许你离朝三月,朕相信以你之能,三个月时间足够处理你想做的事,三个月后回来”皇帝的声音带了微微的颤抖,“你比朕明白,朝堂需要你。”
木红的如意天华锦纹地毯上,君天宸面无表情站着,宽大的袖袍下,修长的手中捏了一只木头做的小人。
一个月之前,同样是面前这个人,同样是这个地方,这个年轻的帝王问他,“君天宸,什么样的女子可入得了你的眼?”
记得那时,他如何的轻描淡写,“皇上应知,天宸无心。”
木制的小人在手心微微灼烫,君天宸忽然不想在大殿内待哪怕一瞬。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该做的,君家自不会少。不该做的,亦不会去染指。”
说罢,他转身离开大殿,走到大殿门口时,皇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天宸,无论你信不信,朕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君天宸的脚步微微一顿,抬脚走出了大殿。
朱红殿门轰然阖起,年轻的帝王看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那个忠心耿耿的女子,到头来却是被他二人逼死,不是她想死,而是她已经无法存身于这个混乱的人世间。
芦花村里,林大娘点着烛台,笑眯眯地给阿木缝补身上的破衣服。
阿木将热乎乎的烤红薯褪去皮,放在林大娘面前的碗里,然后拿起下一个,剥去皮咬了一口。香香郁郁的烤红薯在口中软软化开,阿木眯起眼来,吃得心满意足。
林大娘看她吃的开心,脸上的皱纹都喜形于色。这孩子,真好养活。一进家门,还没坐下,就先挑满水缸的水,整整三大缸,一声不吭就填满了。
水都填满,换衣服的时候,林大娘才注意到她身上竟然伤痕累累,最近的伤口也是刚刚定痂,那最深的一道竟然从心脏一直到小腹。
看着一脸满足的阿木,林大娘忽然有些心酸,真是遭人心疼的丫头,这要是她亲生娘看到自家女儿一身的伤痕,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烛火轻轻跳动,轻轻晃动了两三个弧度,阿木一双眼睛看向了门口方向。
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林大娘顿时笑弯了眼,“是季家那小子回来了。”
林大娘大概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一逮到机会,便在阿木耳边喋喋不休,是以阿木刚刚就知道了这“季小子”是何人物。
“季小子”全名季全非, 在镇上的衙门任职,一个月五两二钱银子,颇得县太爷重视,将来前途一定无量。
据说,这个月,他一个时辰便破了隔壁阿娘家的盗窃案。上个月,他一脚踢中街上一个人的胸口,原来那人是藏逸多年的采花大盗。还有上上个月,他英雄救美,救了镇上首富家的千金小姐……
当然,这些据说,是林大娘从隔壁季大娘嘴里听来的。阿木不知道林大娘一五一十地对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在她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前面的门开了。
阿木坐在凳子上,看那个清瘦少年手里提一个篮子,一步步朝她们走来,阿木捏住袖口,习惯性的开始思考,她做梦都没想到林大娘口中赞不绝口的季家那小子——季全非竟然是这样的。
他脸上带着笑,甚至眼睛中都带着笑,阿木看着他的眼睛,却一点没有从他身上看到开心。
他个子很高,又瘦又干净,一张脸也长得颇为帅气,以他这个年纪,本应该是充满阳光的,阿木却在他身上感觉到笑着了压抑。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那是极致的矛盾。
季全非笑着将手中的篮子递给林大娘,“这是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采买的樱桃,据说女孩子都喜欢的。”
林大娘真的是很喜欢季全非,她接过樱桃,“小非来就来了,还带什么樱桃。你能来看大娘,不怪大娘,大娘已经很高兴了。”
阿木将手中最后一口红薯咽下肚,看着大娘,“他为什么要怪大娘?”
林大娘眼睛里带了惋惜,她拉着季全非坐下,“大娘本来是想让小非做大娘的女婿的,谁知道~”
大娘叹了口气。
季家的小子和林家的丫头自小青梅竹马,她家的姑娘从小就非季全非不嫁,两个人从小玩到大,那算是两小无猜。
可谁知,有一天早上,季全非陪着季大娘送东西过来,却见林大娘一脸着急地站在自家丫头门口,说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林丫头怎么还没有起床,不会出啥事了吧。
季全非一脚便把房门踹了开来,屋内的情景几个人到如今都忘不了——
林家的姑娘竟衣衫不整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
林大娘心都碎了,冲上去要打自家丫头,让季大娘好说歹说拦住了。
那小子虽然没有季全非这般得林大娘眼缘,但好在也是有几分家底的,林大娘这便匆匆将丫头嫁了过去。据说林家姑娘在男方家里过得也很是滋润,林大娘这才放下心来。
阿木两个手指在袖下微微摩擦着,她看向季全非,季全非亦向她看来,两人嘴上俱带着笑,眼中却多了几分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