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消息的时候,批阅奏折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你说那个人是林之沐?”
他眼睛盯着大太监李玉,声音虽然极力掩饰,但也带了微微的颤抖。
看着一向克制自己情绪的新皇这般表现,李玉心头一跳,眼睛带了湿润,他跟着皇帝四年,亲眼见证了皇帝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九五至尊,所以皇帝登基,他成了太监统领。
林姑娘跟着皇帝整整十年,从皇帝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就在一起,其中经历了多少,可想而知,也难怪皇帝这样激动。
“回皇上,确实是林侍卫。”
皇帝猛然从龙位上站了起来,“摆驾齐王府。”
皇帝走到大殿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他看向李玉,“换便装去。”
一路上,皇帝想了种种见到林之沐的情景,好久不见了,自从和她相伴以来,很少有这么久的时间不在一起。
皇帝猜想,林之沐见到他,眼睛里一定带着惊讶,然后自己再把惊讶克制下去。
或者她一定会呆呆的看着他,然后要跪下来给他磕头。
皇帝的嘴角挂起一抹浅笑,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不要她给他行礼,而且给她不用向任何人下跪的特权。
一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皇帝见到林之沐是,她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连他进来都没有任何反应。她脖子上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痕,皇帝的手颤巍巍掀起阿木的被子,看得出伤口包扎的很细致,但伤口包扎处仍有鲜血的痕迹。
“怎,怎么就成了这样?”
当初林之沐身上伤痕累累,自己把伤口一裹,都能上阵杀敌。
现而今,他都站在床前这么久,她都没丝毫反映,这该受了多重的伤。
皇帝的手向躺在床上的那张脸摸去,即便是睡梦中她的额头都不曾舒展。
“皇上逾越了。”
君天宸的声音冷冷在身后响起。
皇帝转过身来,嘴角带了一抹克制的冷笑,“逾越?君爱卿和我说逾越?若说逾越,你君天宸不知道逾越多少回了。”
皇帝看着君天宸,再看一眼林之沐,眸中讽意更显,“这就是衷心于你衷心于我大元的下场,看看多好的结局!她就算是九尾狐,君天宸你算算,她还剩多少命。“
君天宸黑眸中墨色翻滚,他承认,若不是她命大,比任何人都顽强,即便是九条命,也早就不曾存在这人间了。
君天宸站在当下,没有再说一个字。
皇帝声音继续响起,“你无法给她幸福的。”
”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皇帝眼睛看向躺在床上依旧熟睡的林之沐,心疼稍纵即逝。
君天宸眼睛中带了深深的冷凝,他不管皇帝诧异的眼神,将林之沐额上碎发拨开,”我无法给她幸福,皇帝难道可以吗?“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疏离,”机会我给过,皇帝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皇帝看着君天宸,君天宸扫向皇帝,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身在高位,拥有比任何人都有的荣光,却也比普通人更多了几分身不由己。
或许是气氛太过怪矣,又或许是感觉到二人的气息,床上的林之沐皱皱眉头,终于醒了过来。
她看着君天宸,眼中的冰冷瞬间化为一腔春水,脑袋无意识的就在他手心蹭了蹭。
皇帝眼中带了微微的不可置信,他轻轻唤出声来,”林之沐?“
就像跨越了万水千山,就像亘过了千秋万载,皇帝的声音在林之沐耳边响起,“林之沐?!”
阿木微微转头,看着不掩惊讶的皇帝,眉头深深皱起。
她眼睛里带了几抹痛苦,脑子里的记忆似乎破脑而出,却在最后似有一层模糊的屏障。
“你是?”
一声你是,仿若晴天霹雳!直把皇帝惊得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中的震惊就这样无法掩饰地溢了出来。
十年的相依为命,十年的不离不弃,再见面,只有两个字——你是?
看着恍若失魂的面前之人,阿木眼中带了愧疚,“对不起。”
皇帝一怔,君天宸右手一动,给阿木重新盖好被子。
“皇上,她现下需要休息,我们到书房聊聊如何?”
“好。”
两个人抬步走了出去,将一室的静谧留给阿木。
阿木醒转了不过五分钟,又在浓浓的睡意下,歪头昏睡了过去。
皇上五指捏住了手中袍袖,“你是说她随时会神志俱失?而且会走火入魔?”
君天宸点头,“恩。”
“一定要留住她性命,”皇帝眉头深深皱起,“哪怕是废了一身的修为。”
武功废了可以重练,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君天宸看着皇帝,音声中带了微微的苍凉,“皇上认为,若是她失了一身修为,在这个朝堂中,她能活得下去吗?”
“莫说她受的伤太重,失去了功夫能不能撑的下去,以她的骄傲,会允许自己成为废人吗?”
李暮寒看向浓浓的夜幕,“可是若有一天她真的走火入魔失了控制,你当如何?”
君天宸没有看他,屋外黑沉沉的夜幕直把人压得喘不上气来,良久,不知谁的叹息轻轻响在屋内。
若是她有一天真的失去控制,该当如何……
皇帝和君天宸走后,阿木不久便陷入深深的沉睡。
非怪林阿木嗜睡,无论是内服还是外用的药,都添加了太多麻醉镇静的成分。如若不然,只那伤口的疼痛,就足够任何人再疼死过去一回。
浓浓的烟雾在眼前散开,林阿木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越往前便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倒在烟雾里。
那烟雾有毒,她这样告诉自己,却依旧一步步往里走着。
却看到了季全非,看到了林大娘。
她笑着向他们走去,却看到了面目狰狞的先太子,然后就看到季全非和林大娘他们笑着倒在她面前。
“大娘”“全非”
她惊恐的向他们伸出手去,却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
“啊~”
一声惊呼中,林阿木醒了过来,就看到拨弄香灰的白河烟。
“你来做什么,是看我有没有死绝么?”
林阿木眼睛带了深深的嘲讽,在山洞里,白河烟怎样想置她于死地,她还是记得的。
白河烟轻轻拨弄着香灰,“你应该感谢李暮炎,若不是他野心太大,现在的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哪里来的机会来恨我?”
“白河烟”林之沐笑,“为了致我于死地,你不惜投靠敌人。”
“我即便没有先前的记忆,也知道昔年的长安白家,为保护高祖上位,不惜洒尽最后一滴鲜血,做为他们的后人,你便是这么效忠皇室的么?”
白河烟笑得更加柔婉,“我怎么样姑且不论,你在君家待了整整十七天,你可知道外面怎么传的么?”
阿木眼睛诧异一闪而过,这段时间她半睡半醒,竟然已经一十七天了么?
纵然心中这样想,她看着白河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再者说,什么样的传言,与白姑娘有什么关系吗。”
白河烟笑着,没有回复阿木的话,只继续自己的话,“外面都在传,君家收留了一个妖孽,那个妖孽若是控制不住自己,便会天下大乱。”
白河烟不愧是白河烟,两个人斗了十几年,太知道彼此的七寸在哪里。若不是如此,林之沐当初也不会被气的生生吐血。
“妖孽”两个字在林之沐脑海中打转,突突突地直要冲出脑海。
睡梦中隐隐的话重新回到脑海,“请公子即刻处决林姑娘!无论是血管迸裂还是走火入魔,现在处决是最好的决断。”
难道真的是这般。
林之沐心中泛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丝毫不变。“妖孽又如何,这与白姑娘没有什么关系吧。”
白河烟笑的清浅,“一个完好的林之沐,公子尚不会多看一眼,你觉得堕化成魔的一个妖孽,公子会如何对待呢?”
白河烟嘴角轻抿,“按我对你的建议,不如在你神志俱失之前,找个无人的地方藏起来,免得日后丢人现眼,让整个君家和你一起蒙羞。”
阿木很想笑着轻描淡写地回一句,“不劳白姑娘费心。”
但是,那一句“妖孽”、那一声“神志俱失”,还有“堕化成魔”,一声声一句句,就好像锤子一般重重锤在她脑海,梦里的一切就像真实一般浮现在脑海。
杀不尽的敌人,滔天的烈火,一眼望不尽的迷雾森林,亲人的哀嚎……
她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猩红,她看向白河烟,眼睛中带了浓浓的杀意。
白河烟愣住了,却在下一瞬间笑了,她从袖子拿出一个明黄的东西,“这是皇上刚刚下的许婚圣旨,”
君天宸与明玉公主不日完婚。
“君家的女主人自始自终只有一个,你若杀了我便是以下犯上。林之沐,你这样一直待在君家,可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
林之沐双手紧握,青筋泛起,她拼命克制着体内嗜血的杀意,“她不能随意杀人,她不是妖孽,她决不允许自己堕化成魔,她决不允许。”
林之沐伸出手,两只手哆嗦的控制不住,她似乎看到这两只双手沾满了血腥,她深深地闭上眼,全力的运功。
屋内,帷帐飒飒飞舞,肩上的长发随之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