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翻腾的热血终于克制下去,眉间却隐隐多了什么,五官变得更加清晰。
阿木掀起被子,跌跌撞撞走下床去。她要告诉他,她会竭力克制自己,他若要成婚,她就算爬也要爬出君府,一定不会赖在君府。她一定不会给君家蒙羞。
君家书房,君天宸坐在主位,地下跪着的是皇帝派来的能工巧匠,还有一十二个大内侍卫。
“这是千年玄铁精制而成,莫说是人,就算是十头猛虎,只要被这玄铁锁上,也不要妄想逃脱。”
君天宸坐在主位上,端起手中的茶,目光悠悠,未置一词。
那人声音继续响起,“一共一十二条玄铁,再加上一十二个绝顶高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是插翅难逃。大人尽可放心,我们定不会让一个女人为害天下。”
君成闭上眼睛,他都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以这样的方法对付林姑娘,那可是林姑娘啊。
君天宸将茶盏放在桌上,薄唇轻启,“不劳诸位费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亲自解决,绝不会让她做出任何后悔之事。”
林之沐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枫树之下,就像在寒冬腊月兜头泼下了一盆冰水,直冻得全身发颤。
白河烟说的果然是真的。
屋内,那个人说,“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亲自解决。”
深秋最后一片枫叶倏然落下,林之沐听到自己一颗心破碎的声音。她摸向自己的心口,一只手是忍不住的颤抖。
“屋外是谁?”
屋内之人皆是响当当的大内高手,林之沐一个气息不稳,便被屋内之人察觉。
喝声未断,两根铁链已经齐齐自屋内飞出。
看着那两条飞出的铁链,电光火石之间,她脑子里一直混乱不清的那层膜忽然就这么断裂开来,她的眼睛倏然清晰起来。
她,林之沐,八岁被君天宸带回君家,十二岁入宫陪伴皇六子,从此在宫中待了整整十年。
她每月出宫一次,向君天宸汇报宫中事务。
宫中阴冷黑暗,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危。
宫外君家富贵光明,那是连帝王都欲拉拢的对象。
整整十年,她向君天宸汇报了九十二次,每次听着他清浅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心中便有难以言诉的安定之感。
在她向他汇报的第七年,她终于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她对君天宸动情了!
或许那动情的种子早就在心中埋下,直到她发现的时候,那情感就像漫无边际的春草,早已弥漫地让她无处遁逃。
她深深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以自己的方式偷偷爱着君天宸,他所有下达的命令,她都竭尽全力完成的让他满意。
两年后,李暮寒(皇六子)被封秦王,那一晚是他们在宫内最开心的时候,向来自矜克制的她也喝了不少酒。
酒后吐真言,可能是她的心事太苦,自己实在承受不住,那一晚一股脑全倒给了李暮寒。
自从那日以后,她接到的君家的任务越来越难,然后她很少再能见到君天宸,所有的任务都是通过宫中暗人传递而来。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为完成任务,她身上受得伤越来越多,很多任务都是拼了性命去完成的。
为诛杀反叛的褚师春,她胸前中了三箭。
为了暗杀密谋起义的范春义,她拼着小腹挨了一刀,将范春义一剑毙命。
前往刺杀太子谋臣,她旧伤复发,小腹痛得全身颤抖,还是拼了性命,硬在重重重兵的太子府,诛杀了太子谋臣。
秦王麾下林侍卫的名头越来越盛,所有人都钦佩她一个女人如何取得这般成就,但殊不知,只有越痛,才会让她活得更加真实。
拿命拼出来的成就,如何不会闪闪发光。
太子谋臣一死,先太子就相当于失去了左膀右臂,但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包扎好伤口回到自己卧房,君成亲自送来一碗汤药,她以为是君天宸感念她的不易,特派君管家送汤药给她,谁知一碗汤药下去她竟迷失了本性。
所有人都看到林侍卫衣衫凌乱从秦王寝宫出来,本来风头正盛的秦王殿下而今又被推到风口浪尖。
所有人心里面有自以为是地装上了一面小镜,怪不得林侍卫十几年来对秦王衷心耿耿,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那一晚后,无论走到哪里,她身上都贴上了秦王女人的标签,或早或晚,她只能依附秦王生存。
这不是她想要的!
喜欢一个人就在一念间,由爱生恨也在一念间,她恨不起来,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心。
断肠崖上,她不顾一切和李暮炎同归于尽,表面上是效忠秦王,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因为她自己走投无路,那样的结局对林之沐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记忆复苏,林之沐全身变得异常敏感,就好像万千个蚂蚁在同时嗜咬,林之沐疯狂大笑,眼中掉下泪来。
可即便是这样,她忠心耿耿十几年的人派人来对付她,她深爱的人和别人商量怎么杀了她。
他们怕她走火入魔,却不知道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她失了理智,真正放任自己成为嗜血狂魔。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罢。
林之沐疯狂地笑,笑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笑卑微可怜的自己。世间的事总是如此,你深爱的终要被辜负,你付出的不一定会有回报,还有可能变成一把利刃将你刺得千疮百孔。
林之沐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得天空像转圈一样兜头向她压来,心中是蒸腾的浓浓的恶心之感。
“阿木”
恍惚中,她看到君天宸向这边走来。
林之沐向后退了几步,头发无风而动。
“不要过来。”林之沐冷笑,”你给的命,林之沐已经还了,林之沐再不欠你君家的了。从此后,林之沐再不与你有任何瓜葛。“
林之沐转身,她的声音苍凉响起,“林之沐是死是活不劳尊驾费心,恭祝尊驾新婚快乐。”
她大笑着转身向府外飞去。
身后侍卫急欲挥舞手中铁链,却被君天宸挥手拦下。
“跟上她。”君天宸沉声下令。
之前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么,怎么忽然就魔性大发。
君天宸面上带了些微的狠意,“君成,你去查发生了什么。”
“是。”
林之沐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
林大娘告诉阿木,因为她喜欢水,所以她就住在丹河之畔,那里水清澈见底,一点不比芦花荡的水差了。
林大娘说她晚上撸起袖子去捕鱼,早上就在门口打几件衣服,虽然见不到芦花镇的乡亲,只要有水就像回到了自己家。
林之沐一路飞奔,她要告诉林大娘,”这里我们不待了,我们回芦花镇去,早上洗衣晚上捕鱼,再也不出来了。”
这样想着,林之沐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意,对,就是这样,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走。
来福客栈二楼高处,白衣女子嘴角的冷笑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她看着前面已经不复镇定的林之沐,伸出纤细的右手,阳光透过指缝钻入,白河烟冷笑着将手握成拳。
斩草不除根,必留祸患,林之沐,你认为我会让你有缓口气的余地么?
自从你踏进这长安城,整个网便开始展开。
不惜一切代价,你一定不能活下去。
白河烟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是诛灭林之沐的最好时机,一旦她恢复神志,便再没有机会。
现在的机会稍纵即逝!
丹河水缓缓流淌,林之沐每走一步,心情便愉悦一分。
她不允许自己成为嗜血妖魔,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想回到芦花镇,从此和林大娘相依为命,自此人世间一切喧嚣烦扰,都与她无关。
然而下一瞬间,林之沐嘴角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西南方滚滚浓烟冒起,看着那滚滚的浓烟,不难想到那里发生多大火灾。
瞬时间冷意凝结,下一刻血液如沸腾一般翻滚。
林之沐面色苍白如纸,”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她拼尽全力施展轻功向那边飞去,脑中轰鸣一片。
白河烟嘴角的笑容愈发明媚,现在想着离开,太晚了,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你是如何堕魔的,君王府只能有一个女主人,永远只能有一个。
对面,一个带面具的男人执茶而坐,那人看着她,“攻心之计,兵不血刃,白河烟,你果然是个蛇蝎美人。”
白河烟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嘴角带了淡淡的凉薄,“没有人天生蛇蝎,但自己想要的,若不拼命争取,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她身姿楚楚,站起身来,回头一笑,“好戏要上演了,不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