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没了办法的溯从到底是不敢把醉醺醺的陆洱带回家。
虽然他不是人类,但也很清楚,带意识不清的年轻女孩回家是一个多容易招人误会的行为。陆洱好好的,他一点也不希望她被误会,被旁人强加什么流言。溯从小心地将陆洱带到一块儿平坦的岩石上坐好,他站在她身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人类有一个常用的东西,叫手机。
他虽然没有手机,但陆洱应该有。她的手机里总该存着她朋友的电话吧?
溯从连忙摇了摇陆洱:“陆洱,你带手机了吗?”
“手机?”陆洱哈哈一笑:“我吃了。”
溯从:“……”
没关系,她没带的话,其他的村民或者警察总应该有。溯从低声说了句“你坐在这里等我”就想要去借手机,却没想到刚转身,背后风声就袭来,原来是陆洱急忙站起来,结果左脚绊右脚,一下倒在了他背上。
她倒也倒了,干脆不起来,整个人趴在溯从的背上,像是个树袋熊似的挂着他:“别,别走。”
溯从整个人都僵硬了。
除了她吹拂在他耳侧的温热呼吸之外,他分明感觉到,她方才语气里的哽咽。
陆洱突然哭了。
“你走了,我又只剩一个人了。”陆洱模模糊糊地说:“妈妈也是这样,爸爸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每次过节,别人的小朋友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我……只有我。”
没有爸妈亲手做的大餐,想吃泡面,还要看兜里够不够钱加火腿肠;没有办法一边看晚会一边聊天,更多的是假装路过别的店铺门口,抓紧看一眼电视里的场景。
过年则更难熬一些,催债的人都会成群结队地来找她麻烦,敲门声就如同地雷爆炸,每每会让她心惊胆战地跳起来。
到后来长大了一点,认识了姚大壮,进入了海科所,渐渐有了钱,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可是明明应该美好的童年,终究在回忆里沉淀成了永远不会再改变的噩梦。她从来不敢回忆,不愿意去触碰。
“日子不该越过越好吗?”陆洱不讲道理地伸出手臂,从后往前死死地环住溯从,不让他离开:“为什么我现在长大了,还是会被抛弃呢?”
她流泪的时候只是默默流泪,冰凉的泪水落在溯从的衣领里,他才知道她哭得那么厉害。他想转过身去查看她的状况,但她不许,于是他只能够凭借她断断续续话里的哽咽去猜她心里的难过。
越猜测,越心疼。
溯从用力地握住她垂在他胸前的手。“我没有要抛弃你。”他说。
陆洱醉醺醺地,“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没有要走。”
“那你要干什么?”
“我陪着你。”溯从说,“不走。”
溯从终究是把她背回了灯塔。
他背着她之后,她就渐渐不哭了。后来像是在他背上睡着,溯从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把陆洱放在沙发上,她直接就抱着靠枕倒下了;溯从坐在沙发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觉得有点无措,又折身跑出了门。
大门“咔嗒”一声关上。
原本“人事不省”的陆洱睁开了眼睛。
听见门外脚步声远去,陆洱撑着沙发慢慢坐起来。她头晕得厉害,眼睛也酸涩难受,但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方才在篝火旁,她的确是有些喝醉了。之后的眼泪也确实是突如其来无法自控,但当溯从背着她往灯塔走去的时候,她心中那些潮水般的难过就又慢慢地压回了心底。
溯从沿着海边走,她趴在溯从背上,就睁着眼睛安静地看漆黑海浪翻滚,鼻端全是他清新好闻的味道。陆洱从未有过如此贪恋一个人的感觉,他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他愿意陪着她,安慰她,保护她。
即使这些陪伴、安慰、保护,是她用了伎俩从他身上偷来骗来的,她也完全沉溺其中,不舍得扔。
可到底她是个贼。陆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闭眼定了定神,让自己更清醒些。
贼总是在做那些“不得不做”的见不得光的事。一旦被溯从发现,她就万劫不复。但她这样无耻,在被发现之前,她宁可利用他的心软和温柔。
陆洱再睁开眼,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了。
她的目光扫过溯从小小的房间,然后目光定格在书架上。
——溯从这里,一定有关于海神S的蛛丝马迹。他不告诉她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来找。
另一边,溯从离开灯塔之后就脚步匆匆直奔海边,他跳上礁石,找了个离海面最近的地方,俯下身去。
食指探进海中,皮肤接触到海面的一瞬,海水无风起浪,一圈圈波纹以他为圆心震荡开来。
换做哪怕最老资格的渔民来,都不会看出此刻的大海有半分端倪。但海底的生物们已经动了起来,得到召唤的生物扭头朝溯从游来,不过片刻功夫,“哗啦”一声,一只白色的海豚和一只花纹颇花哨的小丑鱼浮出水面。
海豚和小丑鱼朝他俯首致意。溯从也不多啰嗦:“问你们一个问题,人类要是喝醉酒了该怎么办?”
海豚和小丑鱼对视一眼。它们无声地张开嘴,声波转化成特殊的音符流进溯从的耳朵里。
海豚:“守着她,防止她会吐?”这是它在医疗剧里听来的。
小丑鱼:“醒酒汤?”这是它在八点档里听来的。
溯从:“哦。”
原来醉酒的人身边需要有人守着。溯从又急急忙忙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回忆自己书架上是否有关于醒酒汤做法的相关书籍。
要是没有怎么办呢?他一边发着愁,一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万一陆洱睡着,他怕吵醒了她,她更难受。溯从推开门,目光先下意识朝书架扫去,然后,他一愣。
陆洱竟然已经醒了。
她坐在他的书架旁,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料到他回来得这么突然。
而她手里,拿着他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