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从被人这么卡着脖子,看起来却很轻松。
他的眼睛已经褪色,湛蓝色的瞳仁闻言泛起笑意,溯从平静地向她问好:“鳗婆。”
鳗婆倏然松开了他。
“你在陆地上变了很多,我快认不出你了。”她冰冷地说。
鳗婆只是溯从一个人的称谓。在五千英尺以下的深海,吞噬鳗大名鼎鼎——而她是全球最老的一条吞噬鳗。
鳗婆的细长的尾梢挂着一个珍珠大小的发光器,轻轻一摆,那些匍匐在两人周围的灰色藤蔓就潮水般退去。她腰部以上成了人身,但此刻已经苍老到不辨男女,头非常非常大,嘴巴更是占去了三分之二的面部,嘴角直直蔓延到两边耳廓。
看起来极端凶恶,且古怪至极。
但溯从却对她很亲近。
鳗婆转身游开,这次速度慢了很多。溯从沉默地跟在她身边,听到她问:“上次在海上作乱的人类的事情解决了?”
“多亏了您当时出手。”溯从温和地回答:“几个身上有命案的海匪已经受到了惩罚,没有命案的那个我让人放了回去,罪不至死。”
鳗婆闻言冷笑一声。
“多此一举。”她说:“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贪得无厌,嘴里听不到一句真话,为了利益出尔反尔。是世界上最肮脏的生物。”
溯从辩解说:“只是有一些人这样而已。”
鳗婆猛地转过头来。
“之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回答的。”吞噬鳗细长的眼睛是血红色的,逼视着人的时候显得非常凶狠。鳗婆打量着他,问:“你最近在陆地上遇到一个女人。她是谁?”
溯从抬起睫毛:“您知道了?”
“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鳗婆:“我像了解这片海域一样了解你。别忘了她也在海边,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是。”溯从抿了抿唇,掩掉一缕笑意:“从内陆来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追着我跑,不过不算讨厌。”
“是吗……”鳗婆慢慢说:“你的行动可不是这么说的。”
鳗婆:“我记得,灯塔上你的小屋,从来没有外人进去过。即使有人类找你,你都会约他在外面见面,我问过你原因,你说,你不喜欢屋里有人的痕迹,不喜欢他们移动你的东西,不喜欢他们的气味在你的空间里。”
这个……陆洱的确在他屋里留下了她的痕迹。但是,不讨厌。他可以忍耐。
于是溯从就解释:“她当时掉进了海里。水温很低,我不能不管她。”
鳗婆就笑了笑:“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把我当傻子?当时我就在水下,你敢说她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她继续说:“她被坏人诬陷的时候,你想都没想就帮她说话。我就问你一句,你凭什么帮她说话?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会因此暴露身份?还是说你哪怕暴露身份也要帮她?”
溯从一时无言。
鳗婆又说:“就算第一次是你迫不得已,要救她。后来为什么要请她去你家?还让她和你一起吃饭?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自己根本不是人类,和人类亲密接触,暴露的可能性会有多大?你会有多危险?”
溯从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
“鳗婆,您管的太多了。”他沉声说:“我中午在哪里吃饭,和谁一起吃饭,我觉得您没有必要知道。”
鳗婆和他对视。溯从的双眼原本像是天空一样透彻,此时眼底却忽然漫起一缕缕若有似无的幽蓝,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线折射,也像是蒸腾而起的黑暗雾气。
鳗婆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畏惧。
她顺从地垂下头,沙哑地说:“我没有要干涉您的意思。以后我会注意分寸,但……我还是劝您一句,非我族类,您身份重要,切勿和人类来往过密。”
溯从眼中的雾气又渐渐散去。鳗婆见了,便又多说了一句。
“S大人,您和她,有些太亲近了。”
夕阳被海水逐渐吞噬,稀薄星光成为黑夜的主角。灯塔到了时间便自动亮起,光柱扫不到的黑暗海域,溯从“哗啦”一声出海,他攀上船之后翻身仰面躺在甲板上,焦距放空,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茫然。
静谧的另一面是嘈杂,陆洱从海边的酒吧把姚美美揪了出来摁在墙上:“又喝成这样?你怎么回事?”
“别管我。”姚美美挥手踢脚想让陆洱走开,陆洱直接把她胳膊也抓住扣在背后:“图珂来找你了?”
果不其然,姚美美“呜”了一声,突然仰头大喊:“让他给我滚!”
只有每次图珂来找姚美美她才会变成这样。图珂是姚美美的前男友、前前男友、前前前男友……姚美美虽然花,“男神”、“真爱”一茬一茬地换,但因为有图珂阴魂不散地守着她,她感情生活其实单调得很——从来就只有图珂一个。
想到这里,陆洱试探地问:“怎么,不喜欢溯从了?”
姚美美一脸迷茫:“溯从是谁?”
行吧。
陆洱松开她。姚美美喜新厌旧她早知道,此时对象是溯从,她心里倒是说不出是窃喜还是不悦。陆洱正正脸色,拍拍姚美美的脸:“好了,姐姐找你是有正事。你爸让你带给我的资料呢?”
姚美美打了个酒嗝,嘻嘻笑着指了指垃圾桶:“在……在那里。”
陆洱目光望去。
姚美美的粉红色小背包就倒插在垃圾桶顶上,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陆洱一眼就看见一个牛皮文件袋,上面挂满了瓜皮菜叶,隐约可以看到两个字——“绝密”。
陆洱:“……”
此时此刻,要不是顾忌图珂很可能就在附近,她真想打爆姚美美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