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热水。”
一只玻璃杯从旁边递了过来，悬空在陆洱眼前。陆洱身上裹着大毛巾，费劲地把手从毛巾里伸了出来：“谢谢。”
虽然天气炎热，但深夜的海水仍然冰冷。陆洱在海中泡了太久，连嘴唇都冻得乌青，碰到热水的一瞬间，烫得轻轻“嘶”了一声。
热度从接触玻璃杯的手指和口中流入，僵硬冰冷的身躯才渐渐恢复温暖柔软。陆洱抬眼，很真诚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溯从把热水给她之后就退到了屋里离她最远的一个位置。他抱臂靠在墙上，听到她的道谢也仍然没有让他的表情松动半分。
他沉声警告：“以后你如果再故意跳海，我不会管。”
“什么？”陆洱微微睁大眼睛：“我没有。”
溯从冷漠的目光从地上移到她脸上。陆洱泰然自若，与他对视。
“刚才为什么去海边？”
“本来就是要来看风景的……想离海近一点。”
“为什么爬到礁石上？”
“说了想离海近一点啊，而且，月光刚好晒到礁石顶上，很漂亮。”
“……”
“？？？”
两双眼睛在安静的屋内对视，一边态度冷淡，一边表情无辜。
良久，还是溯从率先移开了目光。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仅此一次。”
“知道了。”陆洱笑眯眯地：“下次我一定注意安全。”
溯从的表情稍微有所缓和。
“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动，喝完这杯水你就可以走了。”溯从不再管她，转身进了厨房——因为陆洱的打扰，此时早已经过了他每晚吃饭的时间。
而陆洱果然听话，就乖乖坐在凳子上喝水。
一边喝水，眼珠子一边咕噜噜地转着，将不大的屋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毕竟溯从只说了不能动，没说不能看对不对？
她心里有点小得意：你不请我来，可我现在还不是坐在了这里。
——没错，陆洱当然是故意的。
她最初的确是被那片阴凉月光所吸引，但她才没有什么情怀去登高晒月，她爬上礁石，大喊大叫，都是为了吸引溯从的注意。
虽然她心中有一种直觉——即使溯从回到了灯塔，也一定是在高处遥遥注视着她。
她的一举一动，他一定看得见。陆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笃定，并且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只要陆洱想，她就能展现最完美的演技。掉下礁石的瞬间，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所有动作，确定没有问题，才放了手。
坠入大海的时候，陆洱冷静镇定得可怕。
溯从不知道，她水性非常好。做过救生员的专业训练，有国际潜水资格证，曾经还跟着专业的团队横渡长江。因为对水有恐惧所以更要克服，现在的水对于她，就像第二层皮肤一样熟悉。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这里是夜晚的，海底条件复杂的大海。在落水之前，陆洱已经对风浪和流速有了一个预估，身体入海的第一个意外是来自于水温——比她想象中的要冷的多，几乎让她瞬间感觉到麻痹。
但这不是大问题，任何熟悉水性的人都会迅速对此作出调整——出现的第二个意外才是大问题。
陆洱完全不知道海底有什么。她沉入水下片刻，就觉得小腿以下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阻力。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她低头去看，海中无光，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隐约只能感觉到是滑腻的，冰冷的，柔软而细小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她脑中突然浮现出之前海匪劫船时出现过的灰色藤蔓。
到了这一刻，她才开始有了一点慌张。
虽然努力在海流中控制着身体不被冲得更远，但肺活量毕竟有限，长时间的水下闭气让陆洱渐渐开始有些头晕目眩。缠着她小腿的东西却仍然不放过她，陆洱下意识地开始挣动。
但不挣动还好，一挣，整个人缺氧的感觉就愈发地明显。陆洱被拉着往下沉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大概叫做“愿赌服输”？
赌输了的是溯从，或许他真的就恰好没有看到她，或许他看到了，可是觉得她和他无关。
而她原本认为以自己的本事，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出事……可惜踩中了那不妙的百分之一。
算她运气差。
就这样赔上她陆某人的一条命，可真是可惜。
陆洱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想法，小腿缩起，然后拼尽全力，最后用力往下一蹬！
脚掌却在尽头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托住了。
是什么……？
陆洱用最后的意识，低着头，努力睁着眼分辨海下的东西。
但什么也没看见，除了贴着她手指滑过的一尾蓝色的小鱼。
于是她忽然意识到，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海好像有了光源。
那是朦胧而遥远的，像托着自己的力量一样温柔的淡金色光芒。
陆洱很快从回忆中拉回了思绪。
她并不多纠缠在意识到最后看到了什么，以她的清醒理智，瞬间就可以分析出太多种可能。
最梦幻的那一种，当然是那天在海下看到的神秘美人再次出现，或者干脆就是她追寻的海神S本尊降临，然后救了她。
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临死之前出现幻觉，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都快没了，潜意识想要安慰一下自己也不是没道理的。
事情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陆洱在海中意识消失非常短暂，片刻之后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躺在船上，小船马达声在耳边隆隆作响，她能呼吸到新鲜充足的空气，一睁眼就看到头顶上璀璨繁华的星空。
她坐起身，一手拧住还淌水的头发，一边扭着身体左右寻找。
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船头操控方向的高瘦背影。他的衣服也湿透了，因为船行带起的风而紧紧贴在他的背上，让他的肩胛骨和腰线一览无遗。
陆洱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勾出了一丝笑。
她还是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