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城市,我卸下作家的职责,也只不过朴实的乡下丫头。
打拼多年,早让我更怀念家乡的绿水青山了,伤痛了,就回家,心累了,就回家。
刚下了车,窄窄的小径将我送转,不知不觉来了爸爸的墓前,这是我工作几年后托人回来重新修的。
由于工作原因,一直未来拜见,那张灰白的三寸头像贴在墓前,似乎也含着担忧的目光。
爸爸,是您在担心我吗?
我的心陷入无线低谷,不禁忆起那段不美好的岁月。
办理完父亲的丧事时,我没有心思再继续学习。
又是一次偶遇,或者说,莫教授是刻意在等我。
仍然是欧明的樱花树下,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微风穿过草坪的沙沙声。
她告诉了我她的过往。她说,她叫童梓荨,曾经也是童芊荨,可她不能以这个身份活下去。
她也失去过亲人,因此劝我要振作。
她说,关于二十几年前的一场官司,十几年前她做过一件很傻的事情。
她说,她活了快五十岁的一半,是欧律师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的一生,也很坎坷。经历了身世的漂泊,扑朔迷离的亲情,恐怖分子的连番打击,以及在仇恨中的迷失……
“那明初呢?你还爱他吗?”
她告诉我,明初不是他的哥哥!
于是我觉得,他,也许是教授真正爱过的人!
但那只是曾经。
她抬头忘了望星空,樱花飘零在她秀发上,显得有些凄美。
她不说话了。
我们两个在路边坐了很久,吹着夏日晚风。
忽然,有一个黑影出现在视线里。
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他没有戴墨镜,瞳孔是复古的墨色,看久了就会让人感觉深邃。
莫名地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也不知道他过得该干嘛?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轻轻的走到莫教授面前,将手递给她。
我静静的望着这两个人。
“走了。”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又出一丝微笑。
我心里笃定了,那个人就是莫教授口中的“笨蛋”“流氓”“痞子”“丈夫”!
莫教授很幸福地笑了笑,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欧律师注意到了我,礼貌地向我点了点头,却没有一丝表情。
果然,他的温柔只留给她一个人。
他们甜蜜的依偎在一起,要离我远去了。
“他,是我的初恋。”
我惊讶的抬起了头,望向那远去的背影。莫教授的话还飘荡在我的耳边。
“他……是我的初恋……”我一个人在原地喃喃自语,体味着这其中的深意。
我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心灵不管如何痛苦,生活仍然还在继续。
那时的我只是想着:不行,我不能哭,我得和哥哥一起扛起这个家!爱情不是面包,我还有我的家人!
于是,我选择了辍学……
我的泪光模糊了视线,上前半蹲在墓碑前,轻轻伸出手去,触摸碑上冰冷的文字,“党林,党米儿之父。”一个个字都刻在心底的痛。
“爸,我好想你。”我终于嚎啕大哭,报膝痛声捶胸,感到撕心裂肺,脑海中思绪不断涌现,爸,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心交出去的,我没有听你的话,现在你在天国看到女儿如今的痛苦,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天真呢?
爸,我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我默默守护他那么多年,却换来他一场无情的骗局?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骗我,不爱。有那么难开口吗?
他分明又闯入了我的生活的,爸,当时我该不该听他把话讲完呢?我也没有接他的电话?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接受现实吧,你都欺骗自己十年了,还不够?党米儿,别找借口了,你是被上帝抛弃的人,父母抛弃你,连你爱的人也不会爱你,你有什么资格伤心?
“爸”我口齿不清中,不知哭了多久,轻声呼唤着爸爸,希望能寻得一些慰藉,可是,留下的,只有一袭山气和寒人冷风。
快傍晚了,整理了一下容颜才打算回家,沿途极力地调整心情,怕给家人带来负面情绪。
“哇,这儿谁呀?我瞧瞧,呀,是党家女儿啊!”在途中突然有位大婶打量了我,抓住我的手,很激动地说。
我只抿了抿嘴角,实在没有太多精力。
“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你邻家大娘,小时候,你爱来我家玩,总被你妈逮回去念功课啊。”她见我不怎么热情,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自然知道妈妈叫我回去不是“逮”。
“哈,如今挣大钱啦,回来孝顺老人?!”她又瞥了我一身淡蓝色的大衣外套,谄媚地说。
我也不好说什么,记忆中确实有那么一个人,记得她家闺女比我大八岁的,就顺势领了她进家门。
母亲远远地在门内,坐在椅子上也不停地抹泪,我知道她心中的辛酸,好不容易见得我一面,若不是她身体不允许,只怕她是不愿让我一个人在外漂泊的。
“妈——”我丢了行李,冲过去抱住她的膝盖,却致力止泪,因为我知道,我若哭了,妈妈怕会认为天都不晴了,甚至会塌了半边天。
我猛地又想起哥哥,男儿在外是否也曾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妈妈见大娘也跟着来了,一把抹了泪,她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掉泪的。俩人也客套了几句,大娘也无非贬低自家女儿几句,顺道提了些补品走,妈妈也没说什么,只在大娘走时,叮嘱她将奶奶送下来。
“妈,你怎么看得惯大娘这幅嘴脸,如今我家好些了,倒来贬低自家儿女,大姐二姐怎么摊上这么个吗?”
我一边说道一边很熟练地走了房门放行李,虽然,很久没回来了,但房间的装饰是没变得。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初若不是你大娘大爷逼得我们,你和你哥哪会有今天的出息,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不能忘亲情的。”
妈妈的一番话,让我的心为之一动,可是父母心都善为何老天不赐他们长寿呢?思绪恍惚中,犹听得妈妈又反问。
“哎,倒是你,咋就突然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是不是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我愣了一下,果然知女莫若母,不论我与妈妈分隔多久,始终有时间不灭的情结。
时间果然是个催熟剂,以前对父母的不理解也都转化成了深刻的爱。
我知道,妈妈和我一样,一生都是苦的。
或许我会比母亲幸福,因为我才生活了十几年。
我的爷爷在他们那个年代是村委书记,党家那时候在村子里可算是个大户人家。
我的爸爸有三个兄弟,他最小,排老四,大伯、二伯、三伯小时候都不爱读书,我爸是家里唯一的高中生。
后来,突逢爷爷病逝,家里闹着分家产,大伯、二伯借由我的父亲读书花了不少钱,让他净身出户了,只留了个党家的祖籍。
再后来,我的父亲被迫终止了学业,到福建打工遇到了我的母亲。
根据爸爸的描述,妈妈那时是扎着两个长辫的朴素丫头,身子也单薄。
那时候外公得了重病,妈妈在路边找人卖血,因为是农村人,没有多余的钱,便是以人作抵押,父亲路过时,见妈妈是个孝女,主动为外公献了血。
从此,她们便相识、相爱至今。
我曾问过妈妈是不是因为爸爸帮助了外公才爱上他的?
她说:“我曾许诺过他可以嫁给他报父恩,但他并没有乘人之危。”
兴许,妈妈是看上爸爸的善良了吧!
可是好景不长,爸妈结婚后先后生下了哥哥和我,由于福建逮计划生育,不得不又回到了四川老家。
爸爸说,当时三伯、大伯也都结了婚,生了孩子,以为我们一家人又要回去争财产,一直对我们刻薄、刁蛮,奶奶时时会看不过去,偷偷给我们送鸡蛋来。
但一被大娘给逮住,就会被说。
我只能愤然地道了句,“大娘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奶奶呢?”
可爸妈却总叹气说:“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
是啊,当时我确实太小,我知道这些事儿也在我上初中以后,在这二十几年里,大娘的两个姑娘,一个考上了大学,一个沦为三陪小姐——这一直是我们党家的耻辱。
大姐虽然考上了大学,却大约是读成书呆子了吧,被网友搞大了肚子就不翼而飞。
未婚先孕,又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家常。
三伯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二哥,对我也都挺好,但爸妈总提醒我,只有我自己的哥——最亲,他们没少干坏事。
大哥本可以考大学,但那时查出有肝炎,就终止了高考,二哥个子高,长得帅,却不爱读书,早恋去了。
二伯一直穷困潦倒,至今未婚。
惟有我家一儿一女,这就得了大娘三娘们的嫉妒,加之我哥又考上了大学,就更见不惯我家了。
哥哥因为在老家学习,年纪又比我大,看东西比我透彻。
时常受大家吵架的影响,就连高考前大伯三伯也硬是弄出个幺蛾子来了。
奶奶被气得住院了,哥哥因为忧心奶奶,高考没考好,只上了重本线,也只走个二本院校。
可这似乎还没达到那几家人的预期,一直在院里倒腾。
后来爸妈商量了很久,不能让我也走了哥哥的路,联系了妈妈娘家教书的林老师,她的表弟叫我去试试考不考得上——华歆。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如愿进了城读书,爸妈也忙于奔波工作,很少关心我,幸好免了学费,不然一学期一万多的学费,只怕得害的哥哥连大学也读不成了。
我还记得那天领到通知书时,爸妈激动地掐疼了我的胳膊,一个一个劲儿地说:“米儿啊,我的宝贝,爸妈只能为你改变这些了,要想我们家不被别人嘲笑,就争口气,考个好大学,也不枉费我们这几年忍气吞声。”
刚开始我为了家族拼命地读书,读书,在我的字典里,从看见除读书外的东西,也许就是那时,才埋下了陈闵对我的恨吧!
但,渐渐地,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当每一次温馨的关爱被阻挡在冰冷的电话前时,当所有的问候都直指成绩的时候——我,被父母抛弃了,我只是个学习的工具,我只是他们扬眉吐气的棋子。
我甚至想:爸妈,根本不爱我。
也就是哥哥会时常在大学里打来电话,不过也都落到成绩上。
我有时也跟哥哥讲过我叛逆的思想,他也总疏导我,让我理解爸妈的难处。
但当我每次回到出租屋时,面对的是冰冷的墙面,我又怎能理解爸妈对我的爱呢?我。只是个孩子!
上了大学以后,我渐渐思念亲人,也大胆承认我的牵挂。
村里人见我有了出息,也比较照顾我母亲。
那个暑假我去扫了父亲的墓,承诺父亲一定不辜负他的期望。
原以为高考后我的前途尽在自己手中,没想到,哥哥的工程出了问题,学校为了声誉要把哥哥送去美国躲避舆论。
母亲也因长期在外劳累而传来半身瘫痪的消息。
徐颖学姐因为家里不同意她与哥哥来往了,也分了手。
我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了,又因为我在网络上写的小说小有名气,选择了做小说作家,曾在偶然间莫念教授谈心,但最终她的答案是让我遵从本心!
我便最后选择了偷偷休学。我想,与其违心地上学,不如去做真正能帮到家里的事。
也许是带有一些人的留恋,总没有改笔名,总偷偷地想象有些人可以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我,但随着时光的碾压,我渐渐忘记了一些事情。
这一晃,便是入高中以来的第十个年头了,我以为自我修学的那个决定开始,我就永远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了,奈何世界之大,心脏之小,仅仅能存在的地方,却恰遇到十年后的他们。
孟俊一回国就和我联系了,夏夏也毕业当了几年华西骨干医生,萌娜从厦门大学毕业后学成归来,如今做了T公司的一名金领,偶尔接济一下我这个贫寒作家的生活。
我时常寄工资回来,妈妈这些年的日子才稍稍好些。
望着那张长满皱纹的脸颊,我只看到心痛!
我甚至不愿去回答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
总不能说是感情问题吧!
妈妈为我付出太多了……我想她再为我操心!
“呵,能出什么事,就走的时候忘了拿手机了,就没打电话,这样,给你个惊喜不好吗?”我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大衣口袋,没有某些东西,骤然回忆起临走前那一幕。
确实,刚才意识到自己在气昏了头时,挂了裴睿的电话,一把将手机甩在了沙发上。
“米儿啊,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没改,在外面学的甜言蜜语倒不少,啊。”我能从妈妈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欢悦,虽然她嗔怪我,我脸上也终于舒展了笑颜。
静静地在里屋收拾着,感觉一尘一土都是那么的亲切。
“妈——你。”我隐约听得妈妈在外的声音在颤抖,我立马跑出去,只见一个银发斑驳的老人柱了拐杖蹒跚而来。
“奶奶。”我跑出去搀扶。
“妈,怎么大嫂没送你?”妈妈显然很惊讶,但我丝毫不诧异。
老少寒暄问暖,奶奶也止不住流泪,这些年,我到底为了些什么?我心底问自己,我茫然了。
“出去这几年可与你哥多联系没?”奶奶问道,但我不再反感她的重男轻女了,因为我知道,我可在某个地方亏欠了哥哥,暂回那一点的爱来弥补吧!
也不知道,他能感受到妹妹的心意吗?
“妈,家里有座机吧?”我印象中有寄过钱回来安装电话的。
妈妈果真说有,我分明在一瞬间瞥见奶奶银白的发间闪过一缕光,拨通电话的一瞬,我觉得沉重了,似乎和哥哥通话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先接电话的是奶奶,然后是妈妈,二人都哭成了团,奶奶说多想他,问他多久回来,而妈妈却叫哥哥放心在外打拼,说她和奶奶以及我身体都好。
最后提到我,妈妈说这是我打的电话,所以哥让我听电话。
接过来,两头都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