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
这天是襄王妃的嫡女佟媚然出嫁的日子,瞧在皇帝的亲妹子的份上,瞧在皇上的潜邸的面上,不请自来的客人,摩肩接踵,香鬓丽影,将偌大的襄王府挤得个满满当当。
身穿喜兴吉服的襄王妃,虽带着笑容与女眷们应酬着,可心底里的那股窝火,却象一条毒蛇,在上窜下跳,在用力噬啃!
佟媚然这个冤家倒是立马要遣得远远的了,可是,佟嫣然这个仇人,却依然还活着!
“主子,宫里派人来了。”金钗虽已嫁人,可今日是主子的大喜日子,所以,着意打扮了一番的她赶回府来帮忙。
襄王妃趁机站了起来,见眼前只有几个小丫头子,便蹙了蹙描了银粉的新月眉,道:“她人呢?”
小丫头奴儿很是机敏,忙回答:“屠嬷嬷病着哩,自打前日晌午时,来了那个长着一张雷公脸的人与王妃娘娘说了一番话后,屠嬷嬷便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哀家知道她的是啥病!”襄王妃便哼了一声,吩咐一个小丫头子:“你去传哀家的一句话,她若再躺着,那便出府回她自家躺着去,襄王府可不养闲人!”
小丫头子哎了一声,扭头便跑。
金钗赶紧端来了一盅人参枸杞茶,陪着笑说:“屠嬷嬷怕是累着了罢?”
金钗也不是外人,是襄王妃难得的心腹,便冷笑道:“怕是想跟哀家撂挑子打擂台罢。”
“哪能呢,屠嬷嬷随了主子大半辈子,最是忠心耿耿了,她哪敢跟主子打擂台?”金钗吓了一跳,忙道。
襄王妃也不及与金钗细说,带着奴儿及一群丫头婆子便往外走。
到了怡心堂,里头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襄王妃直接往最里头的花厅走去。那里是会见最高贵最体已的客人所在。
伶俐的奴儿抢上前去掀起帘子。
襄王妃正要进去,突然,一个老婆子急火火地跑过来,也顾不得许多,老远便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那蹄子不见了。”
嗯?
襄王妃扬起手便是一个大耳括子!“老不死的,大喜的日子,哭你娘的丧!”
老婆子无辜挨打,自然是不服,可她哪敢与主子辩理?捂着陡然红肿起来的面孔,退到一边,嘴里嘟嚷了一句:“奴婢又没说错话,那个金钏果真不见了……”
什么?
襄王妃一把揪过老婆子的衣领,厉声喝道:“你说啥?”
“金钏……金钏那蹄子不见了……”
见客人们的眼睛不住地往这边飘过来,襄王妃松开手,从衣襟上扯下丝帕,边往里头走,边朝奴儿与金钗使了个眼色。
奴儿与金钗将老婆子扯到偏屋,房门一掩门,金钗便厉声喝道:“金钏不见了,她啥时候不见的?”
奴儿也助纣为虐般地指着老婆子:“前日王妃娘娘还派人去瞧过她呢,咋今儿突然不见了?胡妈妈,你是金钏的远房亲戚,又守着后角门,莫不是你把她给偷偷地放了吧?”
老婆子叫起冤来:“我是金钏的远房亲戚,难不成就不是你的么?你上去才几日的光景,便翻脸不认人了?我为何要偷偷放掉她?我会为了那个失了势的蹄子得罪主子?这种不合算的生意我会做么?”
金钗拉开奴儿,咳了一声道:“说这些无用的干啥?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何时发现金钏失踪的?”
“今儿一大早,看门的肖婆子便悄悄地跑到角门来问,问我们有没有瞧见金钏,说金钏突然不见了。”
金钗学着主子的样儿皱了皱眉头:“你是守角门的,金钏的事并不属你管。向主子禀报金钏失踪之事,应是看守婆子的职责,与你何干?你火急火燎地跑来,难不成就等着主子的那记大耳括子不成?”
奴儿扑嗤一下乐了,指着老婆子:“胡妈妈,今儿大家的喜赏还未得呢,偏偏你,抢先得了一个大大的五指红铜钱!”
老婆子又气又羞,拍了一下她自己干瘪的嘴,骂了一声:“活该!谁让多这句嘴的,现世现报!”
奴儿羞着脸儿道:“你不就是想抢在她们的头里在主子跟前讨个好儿,多得几钱赏银?偏偏不巧了,主子心里不是很顺呢。”
老婆子恹恹地走了。
金钏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奴儿,悄声问:“金钏可是你的亲姐姐,她如今生死不知,你就不担心么?”
“有啥好担心的?她是我亲姐姐不假,但首先我是王妃娘娘的人。她得罪了主子,我便得与她划清界线,主子自然比姐妹近,这道理我懂。”
金钏频频点头,叹着气,却说不出什么来。真是人才辈出啊,自己离开王府才几日,这小丫头们便成长了起来。自己若再待下去,岂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回到襄王妃的身边,却听见她在跟下人们发怒:“不是说宫里来人了,人呢?”
一婆子抖抖索索地说:“去……好似往后花园去了……”
宫里的人会直接去后花园?去后花园干什么?
转念一想,过了后花园,便是她们几姐妹的住所。难道,宫里的人是去看几姐妹的其中一个,或是,去送送佟媚然?
这来人会是谁?
襄王妃也无心过问,她压低声音,眉宇间带着一丝阴霾,“那蹄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金钗面露难色,轻声道:“看守的婆子也不知道啥时候不见的,只是今儿清早进去拿家伙会的时候发现金钏不见了。”
襄王妃便自忖,金钏患病已久,只剩了一张皮包骨,双手像鸡爪,两只脚因许久不沾地,已失去了行走功能。
这样的人,能走到哪去?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该死的货将她救走了。襄王妃相信,他是有这份心思与这个功夫的。
整个王府都是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襄王妃一边揣着沉甸甸的心思,一边还不得不在客人间周旋。再加上昔日得力的屠嬷嬷不在身边,她越发感到吃力。
流水席已在院内开了七八十桌,仍有客人源源不断地进府来。颐养堂与怡心堂,早被各式的贺礼淹没了。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桃花衫裙的丫头急匆匆地来找襄王妃:“王妃娘娘,二小姐请你去迎风阁一趟呢,说是有要紧的话要跟你说。”
见是佟媚然跟前的大丫头迎月,襄王妃趁机往后走,边走边说:“哀家正要去看看二丫头呢,这一通忙乱,就忙到这会子。”
走在通往后花园的甬道上,襄王妃随口问了一句:“你家小姐的情绪如何?今儿早饭用得可好?”
“小姐挺开心的,早饭也吃得挺好,还让奴婢再给她添碗八宝粥呢。”迎月笑着说。今儿,她打扮得也挺齐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上头也插了几支华丽的簪钗。这些首饰还是好姐妹碧水送的呢,心情也是愉悦之极。前段时间,迎月悲哀地以为,二小姐一再警告,让她别揣着痴心妄想。想想,唉,这辈子定是完了,得像迎春那样,日后定是嫁给五六十岁的老鳏夫当媳妇。没想到,前几日,宫里突然派人来,指明让迎月当佟媚然的陪房丫头,而且,这还是悦妃娘娘的意思!
佟媚然自然不愿意,撂衣挽袖便要进宫找皇帝评理。还是尚妈妈在私底下劝她:“陪房丫头便陪房丫头罢,她还能翻天不成?这事,定跟曹公子有关。那个悦妃,近来炙手可热,她是来从曹府出来的。曹公子有意要迎月,跟悦妃说一声便可,悦妃现在能当皇上的一大半家呢。既如此,咱们索性给了皇上与悦妃的这个面子。迎月这蹄子是你的丫头,你只要略给她一点甜头,她便能成为你的心腹。再说,皇上又亲赐了一个宫女给曹公子为妾,你若不与迎月联手起来,势单力薄的,我担心你吃亏哩。你若是实在不喜欢迎月,等你彻底将曹公子掌握在手心里,既便有多少个迎月你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
如此一劝再劝,佟媚然好歹听进去一两句,对迎月虽没什么好颜色,但至少不再让她滚了。
迎月心里便得意至极,连日来做着大户人家如夫人的美梦。在佟媚然与襄王妃的跟前,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奴色,可转过身来,在其他的丫头婆子跟前,她已露出主子的款儿来。
“是么?”襄王妃有些惊讶。原以为,佟媚然在成亲日,定会又哭又闹,弄不好将迎风阁一顿折掉也是极有可能的。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安静。
可这份安静,又让襄王妃有些不爽。人家的女儿出嫁的那日,定是哭个不止。民间有哭嫁之说,豪门深宅同样有。哪个新娘,可以笑着割舍生活了十几年的娘家?哪个女子,对养育了她十多年的父母双亲能抛在身后?从这个家门出去后,再回来的话,她便是客人,便不再是小姐,而成了姑奶奶了。
佟媚然不哭,反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枉费了十多年的娇生惯养与溺爱。
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女儿简直就是冤家、仇人投胎,只要她从此后不在跟前闹腾,她爱怎样便怎样。
“走,去看看二丫头去。”襄王妃舒出一口长气,率先朝迎风阁走去。
刚走过花园的角门,奴儿便指着柳荫遮掩的地方叫道:“呀,迎风阁的门口咋有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