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嬷嬷，看你的脸上没一点血色，这是怎么啦，身子不舒服？”佟娅然已换上了一身清爽的女装，她与佟嫣然站在一起，手里点着一支刚折下的翠生生的柳枝，漫无目的地摔打着，笑着问。
屠嬷嬷刚被小丫头从床上叫起，两日没进水米了，身子直打晃。今儿是二小姐出阁的日子，屠嬷嬷不用主子吩咐也知道到这儿来帮忙。
只是，一到迎风阁门口便遇见了这对娇美的姐妹花。
屠嬷嬷扶在一个小丫头的肩上，强挣着笑了笑：“这几日累了些，身子倒是没事。多谢三小姐的关心。”
佟嫣然上前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不是吧？屠嬷嬷，我看你是伤心太过。原打算让我死的，却没想到，生生的赔上你侄儿的一条小命！我知道，屠嬷嬷你终身未婚，那个侄儿虽然不成器，却是你这辈子的依靠，你是将他当亲生儿子来看待的。可惜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悲惨的莫过于此了。”
这几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却象一枚枚刺，深深地刺进了屠嬷嬷的体内！没错，自己的那个侄儿打小就养在自己的名下，更因为将自己的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对侄儿是百般的宠溺与娇惯。侄儿本就是一付痞子的习性，经此一来，更是不成器，成日的打架斗殴，眠花宿柳，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这次被襄王妃委以重任，让他率着几个杀手去半道劫杀佟嫣然。屠嬷嬷虽有些担心，却坚信侄儿这回定能马到成功。
又不是让他们面对面地去刺杀佟嫣然，而是早早地埋伏在半山腰上，躲在人高的草丛里，向路过的佟嫣然放毒箭。事成之后，山梁的背面有接应的人，他们早就看好了地形，拣一条隐蔽的小路后退……尤其是，襄王妃答应，此事若成，会给侄儿捐个五品官，放他出府，到地方当一个父母官！
岂不论侄儿有没有这个能耐去管理一方百姓，光是这个条件便让这对姑侄心潮澎湃，忘乎所以。
侄儿一大早便出府去了，屠嬷嬷便在屋里烧香磕头，求老天保佑她的侄儿诸事顺泰。甚至，屠嬷嬷还悄悄地在自己的小屋里准备了酒菜，但等侄儿回来，便与他庆功！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侄儿竟是被人抬着回来的，而且，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这样的场景，让屠嬷嬷如何受得了？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已是两日之后。
襄王妃并没有愧疚之意，而是深怪屠嬷嬷的侄儿坏了她的大事，一顿的痛骂之后，屠嬷嬷强撑着身子替侄儿辩了两句，襄王妃大怒，直接让人将屠嬷嬷侄儿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屠嬷嬷再次晕了过去。
此刻，面对平静如一泓湖水的佟嫣然，屠嬷嬷的心情很复杂。她恨，恨佟嫣然间接地要了侄儿的命。侄儿的惨死，虽不是佟嫣然亲手杀的，却是因她而死！她惧，惧佟嫣然果真是九尾猫投胎，这么多次的暗算，她依然安然无恙！她悔，假如这次不让侄儿参加这次刺杀活动，那么，侄儿会好好的活着，虽只是看守大门的小厮，每日却能迎太阳接月亮，卑微，却鲜活地活着！
心里有许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佟嫣然挑了挑眉梢，在襄王妃的耳边道：“你侄儿的死，怪不得别人，完全是咎由自取。看在你是襄王府的老人，我告诉你一个绝密的消息。”
屠嬷嬷翻了翻全是眼白的眼球，陡然枯瘦下来的脸颊，就好象只蒙着一层皮的皮影人一般，“五姑奶奶，奴婢虽是个下人，却也是有血有肉的平常人。奴婢侄儿死了，奴婢不敢怪任何人，却也不想听任何说奴婢侄儿的坏话！”
佟嫣然哼了一声：“你放心，你侄儿的坏话，我还不屑说呢。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侄儿并不是我的人给杀的，而是事先服了毒！这毒是谁给他们服下的，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啊？果然是事先服了毒？
“我知道你不会信的。我提醒你一句，你侄儿的尸体你看过吧，是不是七窃流血，身上却毫无伤口？”
屠嬷嬷的心，再次往下沉。
没错，她看到那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时，心胆俱裂，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在给侄儿换衣裳的时候，却发现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屠嬷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当时便存疑问：“身上全然无伤，只是七窍流血，看样子是中了毒！”
襄王妃便轻描淡写地说：“你侄儿无用，定是被贱丫头抓住，给他灌了毒。”
这种解释，对痛苦迷了心智的屠嬷嬷来说，无论信与不信，人已死了。
此刻被佟嫣然提起，屠嬷嬷猛地瞪大已然没有泪水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佟嫣然：“我侄儿已死，是被你毒死的。这会子正躺在棺材里呢，你假惺惺的又说啥？”
“我毒死的？”佟嫣然一愣，随即便明白，这全是老巫婆的污蔑之词！便冷笑：“我的人抓到你侄儿的时候，确是活的，可是，转眼便吐血而亡。显然，是事先中了慢性之毒，定是在出府前被人暗中下了毒。他们一共去了七人，无一幸免。对我而言，我很是希望你侄儿及那些杀手个个活着，如此，我才能知道到底谁是幕后主谋！若不是我认识你侄儿，我也一时无法辩清，那些杀手到底是谁的人！真是老天不忍心蒙蔽我，所以让我认出了你的侄儿，从而一下子便明白了，谁是真正的凶手！”
这话，合情合理。
只要不傻，都会这么想。
佟嫣然又道：“我断定，那个人从一开始并不想留住你侄儿及同伙的性命，所以，在出发前，很可能一块儿吃了什么东西，那慢性毒药便藏在了食物里。”
屠嬷嬷混沌纠结的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
确实，侄儿与另六个同伴出发前，襄王妃特示恩沛，赏了他们一桌异常丰盛的席面。还说，这是由宫里的御厨亲手烹制的，一般的百姓，连见的福分都没有。侄儿及伙伴们一顿的席卷残云，吃了个肚儿溜圆。
这么说，那毒，是下在了那些酒菜里！
下毒的主谋，自然是襄王妃！
屠嬷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捶胸顿足！自己效忠了大半辈子的主子，临了临了，却生生地毁了自已赖以倚靠的希望！
佟娅然冷冷地打量着如死蛇般瘫坐在地上的屠嬷嬷：“我真是可怜你，为她做尽了坏事，伤尽了天理。最后呢，人家连你唯一的侄儿都不放过！我若是你，拼上这条老命不要，也得找那个老巫婆算账！”
屠嬷嬷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这两日原本就水米未进，伤心断肝。今儿勉强撑着身子出来，不承想又知道了如此锥心的消息。
是个铁人也受不住了，噗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如血色的箭，向四周喷射！
佟嫣然与佟娅然没想到屠嬷嬷会如此经受不住。
怔忡片刻，佟嫣然赶紧扶起屠嬷嬷，而佟娅然已蹲下身子，迅疾地点了孔最穴位，又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绿豆般大小的丹丸，塞进了屠嬷嬷的舌下。
周围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本府的丫头婆子，有进府来道喜的客人，更有曹府迎亲的贵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襄王妃领着丫头婆子到迎风阁时，屠嬷嬷刚巧睁开一丝眼缝。
“你们这是干啥？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襄王妃轻咳了一声，摆出了主子的架势。
本府的下人，自然有惧于襄王妃的威势，一下子散鸭子便跑。
其他的人，自然仍围着，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奴儿早探清了事态，挤到襄王妃的跟前禀报：“屠嬷嬷吐血了，五姑奶奶与三小姐替她诊治来着。”
襄王妃凝看了屠嬷嬷一眼，当着众人，她的唇角还噙着一丝关切的笑意，问：“你这是咋了？想是累了乏了吧？你呀，就喜欢死扛着，身子不舒服在屋里歇着便好，何必拖着病身子出来忙碌？”
又回头吩咐两个老婆子：“你俩送她回屋歇着去，再派人去请太医，好好的给屠嬷嬷瞧瞧。”
老婆子搀起屠嬷嬷。
佟嫣然便笑了笑：“太医能治百病，却治不了屠嬷嬷的心病！”
“可不？哪怕请个神仙下凡来，屠嬷嬷仍是好不了。”佟娅然用手绢擦了擦手，冷笑道。
襄王妃似乎这才看到了佟嫣然，便异常热络地说：“我说呢，二丫头大喜远嫁的日子，五姑奶奶哪能不过来亲送一送？原来在这呢。”
“我有自知之明，二小姐无论嫁到哪，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人，便是我，”佟嫣然整了整华灿灿的衣裙，脸上的笑容，尤若六月的晨阳，那般的明亮，那般的淡然，那般的干净！“我亲身回府来，是想告诉大娘，我嫣然果真是九尾猫投胎，任是何种下作的手段也害不死我，请大娘尽可放心！”
襄王妃的腮帮子隐隐地抽搐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哀家才听说那日的事情，五姑奶奶受惊了。原想着派人去武王府瞧瞧你。可连日忙着你二姐姐的婚事，一下子又耽搁了。”
“多谢大娘的关心，大娘的这份情意，我佟嫣然会铭记在心，永生不忘！”
襄王妃眸底里的寒意，又几近沉了沉，“哀家很忙，五姑奶奶你便随意罢。”
“大娘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