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嫣然搀着奶娘,缓缓地拾阶而上。
佟媚然就站在府门口的平台上,高高地俯视着佟嫣然。
“浮香”走上前,大喝了一声:“钦差大臣在此,尔等还不跪下迎接?”
佟媚然冷冷地看了一眼一身盛装,面露端凝笑容的佟嫣然,头一昂,轻蔑地说:“就算她是钦差大臣,那又怎样?从家常伦理而论,她还是我的庶妹呢。要跪,她得先跪我吧?”
佟嫣然淡然一笑,站到佟媚然跟前,发髻上插着的那只金凤凰,在沉沉的暮色中显得有几分突兀。她从“浮香”的手中取过一道黄灿灿的旨意,在佟媚然的眼前晃了晃:“它也要跪你么?”
尚妈妈就站在佟媚然的身后,她悄悄地扯了扯佟媚然的衣袖,轻声道:“这是太后的懿旨,咱们得跪接。”
佟媚然无法无天,但她自是明白,皇上与太后的旨意大如天,任何人见旨如见圣面!
将唇咬出了血,她才不得不在佟嫣然的身前跪下,口称接旨。
佟嫣然宣读了懿旨,然后交给了佟媚然。
不等佟媚然有所反应,佟嫣然已径直朝大门走去,边走边说了一句:“二姐姐,前头引路。”
佟媚然恶狠狠地看着光彩夺目的佟嫣然,“怎么个意思,难不成你还想在我的府邸驻扎下?”
“正是这个意思,”佟嫣然扭头看了看气得五官都挪位的佟媚然:“二姐姐,我们姐妹俩多日不见,你就不想念我么?我可是想念你得紧啊。”
什么?佟嫣然要住进自己的府邸?
佟媚然黑眉黑嘴地说:“对不起,我的府邸又小又破,容不下你这位钦差大臣,还是移居他处吧。”
佟嫣然朝大门内看了看,笑说:“我还偏喜欢这里了,”扭头吩咐“浮香”:“让人把我的行李给搬进来。”
“浮香”朝佟媚然冷冷一笑,脆生生地应了一句是,转身便走。
佟媚然见佟嫣然毫不顾忌自己,视自己无物,更是火爆火燎,也顾不得有众多人在场,铁青着脸,大喝道:“谁敢进去?姑奶奶砍了她的狗腿!”
佟嫣然偏提裙迈进门槛,微笑如风:“普天下皆是王土,是你的府邸,也是皇上与太后的府邸。所以,二姐姐,这事轮不到你说话。我想住哪,便住哪。”
武王殿下随在身后,厉声喝道:“曹家驹何在?为何还不出来迎接钦差大臣?”
曹家驹刚好从官衙赶回来,此刻忙滚下马来,连爬带滚地上前,气喘吁吁道:“微臣,微臣接驾!”
佟嫣然头也不回:“曹都统,本钦差就歇在你的府邸了,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欢迎之至!”
“可惜的是,你夫人似乎有些不乐意,”佟嫣然笑吟吟地说:“我怎么觉得,在府邸,你这位大都统似乎是个妻管严呢?似乎什么事都由夫人作主呢?”
当着众人的面,曹家驹觉得自己的脸皮被当众剥下了。
全身的鲜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
一张花脸,顿时成了紫茄子。
“钦差大臣取笑了,无论是外头还是府里,微臣都是当家作主了真男人,说一不二,怎么可能是惧内的妻管严呢?”
“是吗?”佟嫣然又深深地看了佟媚然一眼:“二姐姐,我二姐夫说得可对?”
佟媚然怒上加怒,再次跳起脚来:“姓曹的,别以为得了个小小的芝麻官便浑然不把姑奶奶放在眼里!别忘了,我的兄长是皇上,他让你当便当,不让你当,你狗屎不如!得罪了本姑奶奶,你小心着,有你的好看!”
曹家驹被逼到了角落,无处可退,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的气恼化成了暴力,扬手便狠狠地打了佟媚然一巴掌!“泼妇!今儿不给你一个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是六只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就算你是皇上的胞妹,那也跳不出这个理去!再敢罗嗦,我一纸休书便休了你,让你猖狂,让你无法无天!”
佟媚然没想到曹家驹胆敢如此待自己,更是无法自控了,啊地一声大叫,朝曹家驹扑过去,一通的乱抓乱挠,嘴里还骂道:“花脸狗,死太监,你竟敢打我,不想活了么?”
花脸狗,死太监……当着众人面,曹家驹的脸如变色盘一般,一会儿红,一会儿紫,过一会儿又泛青了。
也顾不得许多了,对着佟媚然便是一顿的乱踢乱打。
现场霎时一片混乱。
尚妈妈忙上前相劝,却被曹家驹结结实实地踢了两脚!
眼看闹得如一锅滚沸的粥,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热闹,佟嫣然这才出来救场,威风八面地制止:“曹都统,无论你有多大的理,但打人首先便是不对!好了,此事就此住手,先陪我进去歇下!”
曹家驹忙收了手,赶紧佟嫣然的面前,如哈巴狗似地点头哈腰,在前头引路:“不好意思,让钦差大臣见笑了。”
“没什么,你俩的真实面目,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佟嫣然睥睨了曹家驹一眼,又看了看“浮香”,一本正经地问:“你也是如此吧?”
“浮香”冷着脸:“见怪不怪,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曹家驹见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女子也敢如此讥讽自己,心里更是窝了一把火。可看在是钦差大臣的近侍的份上,他又不敢造次,只得讪讪地转移话题:“自打微臣收到朝庭的邸报,说是武王妃娘娘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卑职的辖区来烧香还愿,便早早的派人将一所官驿给收拾出来,又嫌官驿太窄小,便买下了隔壁的一个土绅的庭院改造成后花园。微臣万万没想到,钦臣大臣如此礼贤下士,竟然光临微臣简陋的府邸,这是微臣的荣幸,更是微臣阖府的幸荣!”
佟嫣然笑着打断他:“你如此想,我的二姐姐怕是没这样想吧?方才看我二姐姐的架势,她似乎要撵我等出去呢。”
“她敢!”曹家驹扭过头,对仍气哼哼站在原地的佟媚然厉声喝道:“你若还想保持夫人这个头衔,那便趁早过来好好的侍候钦差大臣!”
“夫人?哼,姑奶奶从来就没稀罕过!”佟媚然抹下绣花鞋便朝曹家驹丢过去!“滚你妈的钦差大臣!你要当马当狗,你在她面前趴下便好!姑奶奶是何等尊贵之人,去侍候她?你的狗脑子被你小老婆的门给夹扁了吧?”
“你再多说一个字,爷要你的小命!”
佟媚然偏不怕曹家驹,跳着光脚应战:“姑奶奶不仅要多说一个字,我还要多说十个字,百个字,千个字,万个字!曹太监,你能拿姑奶奶咋办啊?”
曹家驹气得七窍生烟,哗地一下从武王殿下的腰间抽下长剑:“狗娘养的,你真不想活了啊?”
尚妈妈吓得魂飞魄散,拖着被踢疼的腰身扑到佟媚然的前面,低声劝道:“小姐、小姐,且忍忍性子!大庭广众之下,尤其当着她的面,小不忍则乱大会谋啊。”
又冲曹家驹陪着笑:“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主子与皇上的金面上,你就不要跟小姐计较了吧?”
佟媚然自小就被襄王妃娇生惯养,被宠得天底下只有她自己。嫁给曹家驹已实属委屈了她,何况,还要让她侍候老仇人,新情敌,这可比让她死还难受哩。
曹家驹容忍不了佟媚然泼妇般的脾性,襄王妃同样不放在他的眼里。但对皇上么?他还是有一丝丝畏惧的。
尽管,他掌握着皇上至关重要的秘密。
所以,他恹恹地收了架势,临了还不忘威慑了一句:“若不是瞧在皇上的份上,你佟媚然还能活到至今么?”
“你有种便杀了我,少来这套!”有佟嫣然在跟前,佟媚然就是想服输也矮不下那身量来。
“你别激我!”曹家驹掂着寒光凛咧的剑,“爷认识你,它可不认识你!”
佟媚然转身面向佟嫣然:“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这府里闹鬼!”
“胡说八道!”曹家驹喝斥了一声,又陪着笑道:“武王妃别理她,好好的府邸,闹什么鬼?”
佟嫣然一路走一壁在旁看着好戏,穿过前堂,穿过前花园,穿过亭台楼榭,分花拂柳,赏景抚绿,而且,让佟嫣然很开心的是,房前屋后,竟然种植着数不清的梅树!看样子,这些梅树都有几分年纪。
而奶娘,一进府,眉宇间便有些不快,当她看到那一株株梅树时,眼底里便渐渐地蓄了寒意。
佟嫣然看了奶娘一眼,当着众人,她并没有发问。
眼看不远处有座豪华的建筑隐在浓荫之中,佟嫣然便笑着问:“那便是上房吧?这地好,僻静,四周又是绿树成荫、花海如积,曹都统,我便歇在那里好了。”
曹家驹想也不想,连声道:“好好好,钦差大臣喜欢如意楼,鄙处蓬荜生辉!”
佟媚然不情愿了,她挣脱尚妈妈的牵制,一下子冲到佟嫣然的跟前,咬牙切齿道:“那可不行!那是我的屋子,我不许外人踏进一步!”
佟嫣然也不跟佟媚然争执,仿佛眼前没这个人似的,而是笑微微地扭头看向曹家驹:“曹都统,这事你处理吧。”
武王殿下一把夺过长剑,刷地一下挂回腰间的原处,傲慢地说:“我们武王妃娘娘想住哪便住哪,尔等,只有服从的份!”
“浮香”也冷嗤了一声:“曹大都统,你方才在众人面前还言之凿凿地说,自个是当家作主的大男人!怎么,你女人一发话,你便不敢吱声了?”
曹家驹哪禁得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叽笑?
顿时豪情万丈,拍了拍干瘦的胸口,嚷道:“钦差大臣愿住哪便是哪,其他人的主意,你只当她是放屁!”
“你才放屁呢,你爹你娘放屁,你全家放屁!”佟媚然哪肯退让一步?
“浮香”拍着手笑道:“赶情曹夫人是不放屁的。嘿嘿,别的没啥,我就担心你一家不放屁,岂不被屁活活憋死?”
哈哈哈。
武王殿下及一干近身侍卫忍不住哈哈大笑。
佟嫣然没笑,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从何时开始,才情与美貌聚一身的佟媚然,竟落得如此的低俗不堪。
曾经,佟媚然在别人的眼里,她是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转眼间,她成了如此这般的市井泼妇。是她以往刻意掩藏,还是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渐渐地演变成这样?佟嫣然倒是觉得,基因太强大了,佟媚然越来越像襄王妃,言行举止,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