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浓郁,晨露冷结,狭窄的山道上,缓慢地行走着三辆普通的二轮马车,随后跟着几匹灰色的马儿。
中间的那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位眉清目朗的年轻小伙子,他的一头青丝,只在头顶上挽了个髻,尾后留下一长绺,在冷意侵骨的风中肆意飘扬,划出一道道张扬的别致与洒脱。他猛地挥了一鞭子,扭头看向身后,朗声道:“小姐,再过二个时辰,咱们就到乾元国的边境了。”
一位打扮成普通民妇的女子探出头,看了看四周寂静的山谷,声线低低地问:“司马逸,我们没走错道吧?”
“怎么可能?”一身短衣打扮的司马逸傲然地扬了扬唇角:“这道我不知来往多少趟了,蒙着两眼也不能走错,小姐便放心罢。”
帘后又钻出一个包着青布的脑袋,她在司马逸的头上轻轻地敲边鼓了一下,嗔怪道:“不是让你改口叫妹子么?瞧你一口一个小姐,也不怕有人听见。”
司马逸缩了缩头,有些羞窘道:“嘿嘿,叫惯了,一下子改不了口。”又笑道:“奶……娘,你不用如此这般小心,这山谷里,杳无人烟,就是马帮也不愿走这里。”
前面的那辆车跳下一个壮汉来,他一身黑衣,面现麦色,几个箭步便走过来,“就算如此,也不可大意。翻过前面的山梁便进入了乾元国的境内,你更得小心谨慎些。”
“是,爹。”
佟嫣然便唤了一声:“豪……爹!”
豪叔面对这个别扭的称呼,笑了笑,算是接受了。离京之前,大家商量好了,豪叔与奶娘扮作一对夫妻,而佟嫣然与司马逸是兄妹,随行的梅晴与玢儿是亲戚。
“然儿,累了就下来走走,只要天黑前赶到边境便好。”
佟嫣然确实累了,怀了孩子,这身体便比往日娇惯了许多,浑身酸痛不已。
便依言下车。
梅晴在前面的马车上,她也赶紧下来,搀着佟嫣然,连声问:“小姐还好吧?来,奴婢给你揉揉。小姐,奴婢跟奶娘换个座吧,让奴婢来陪小姐罢。”
佟嫣然便轻笑:“奶娘刚还特地嘱咐,不让叫小姐呢,你却一口一个小姐、奴婢的。”
梅晴伸了伸舌头:“嘻嘻,叫惯了,叫了十来年,真的一时改不过口来。”
佟嫣然欣慰地笑了:“也可以这么说,你是完完全全恢复了记忆。梅晴,我真替你高兴。”
“若是没有小姐与大伙儿,奴婢如今还在迷糊中呢。奴婢能完全的记起事来,多亏小姐,多亏疾风大哥,还有大小姐三小姐,大伙儿的大恩大德,奴婢牢记在心呢。”
“你还得感谢一个人,云风!若不是他救了你,我们再使劲也没有啊。”话刚说出口,佟嫣然便马上发觉,自己说漏嘴了。
果然,梅晴的脸色变了几变,随后垂下头道:“都是奴婢的恩人,奴婢会牢记恩人们的恩情……”
假如,之前对佟娅然的话还存有一丝怀疑的话,此刻看到梅晴如此的表情,佟嫣然彻底信了。
梅晴的心里,果然有云风!
唉,这真有些难办。
若是用钱可以办到的话,佟嫣然愿拿出所有的钱财来圆梅晴的美梦。
在桐荫深处的时候,佟嫣然曾用轻描淡写的方式,跟梅晴不经意地提起过云风,说他似乎是富家子弟,这富家子弟靠不住,家里定有三妻四妾……意欲拉住梅晴,免得她在美梦中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没想到,梅晴淡淡地说:“这也没啥,世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佟嫣然晕倒。
此刻,既提起了云风,佟嫣然觉得,有必要再说说他,她不能眼看着梅晴陷入无望的苦海而不伸手拉住!
当然不能直白地说,而是得绕个弯子,巧妙地说:“唉,这人生哪,真是千姿百态,各有不同。像我吧,好端端地嫁给敌对国的王爷,嫁就嫁吧,却得生生地分居两地。他爱他的母国,我爱我的母国。真不知将来,我和他能不能再在一起。早知如此,我俩便不该相遇,不该相知,更不该相亲相爱。如今,我心痛,他的心,定会更疼!”
虽是用话劝慰梅晴,说到情深处,佟嫣然不禁嘘唏不已,眼眶,在刹那间红了。
梅晴拥着佟嫣然,轻柔地抚着她颤栗的背,劝道:“小姐也别难过,等战事平息了,咱们又可以回到龙翔国。到那时,小姐与武王爷相逢了,兴许小王子也生下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守在一处,多好?”
佟嫣然勾起唇角苦笑了笑,能吗?会有这样的好日子吗?
迅速转移话题:“我前几天听司马逸说,云风的身世极为复杂,他竟是乾元国的七王爷!”
啊!
梅晴失声叫了一声,但随既掩口。
但她脸上失落萧瑟的表情,如火炭般,深深地刺痛了佟嫣然的心!
她觉得自己好残忍。
可是,这个残忍必须的进行下去。
不残忍,斩断不了梅晴暗中的情根!
“市面上传说的七王爷,又疯又傻,连着娶了几房王妃,那几位王妃都在洞房之夜死于非命!我的四姐姐,佟如然,嫁的就是他。四姐姐虽活着,这点比前几任强,可听说,七王爷根本不见她,直接将她丢在王府里不管死活。司马逸甚至说,七王爷似乎是个异类,不喜欢女人。”
梅晴默默地听着,这时惨白着脸儿插了一句:“难不成,他喜欢男人不成?”
“那倒不是,他很可能是那种不喜欢受家庭的拘禁,喜欢过那种野云野鹤般的生活的人。”
梅晴看了佟嫣然一眼,突然道:“听说他曾将小姐掳到他的山庄,真有这事?他这是为了啥呀?”
佟嫣然的脑袋,如被铁锤重重地击了一下,金光四闪!
是谁将这件事告诉梅晴的?
梅晴对这件事又是如何想的?
慌忙之后马上镇定下来,道:“没错,确有其事。只是,不能用掳字,应该说,他是请我走了那么一趟。至于大伙儿当时为何不知情,那是因为云风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内情。”
哦。
梅晴虽应了一声,但她的表情,似乎仍有些不信。
佟嫣然只得继续往下编故事:“你现在也知道我原是凤起国的女王储,而云风,他早就知道了。他请我去流云山庄做客,纯粹是为了两个国家的大事,与私事无关。”
见佟嫣然说得郑重无比,梅晴这才点了点头:“听奶娘提起过,说乾元国的皇上最昏庸无道了,任由着宠妃横行天下,不仅不信任兄弟,更是没有子嗣。这样的人当皇上,确实不合适。而七王爷身为王爷,自然得为他的母国着想、出力。”
“梅晴真识大体。”佟嫣然赞了一句,眼看梅晴的脸色惨白依旧,可她的眼睛却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是不是可以说,梅晴这下能分辩出彼此两人的差距,能暗暗地熄灭心中的那缕火种?
正想着,司马逸跑过来,身后,还随着两个人,“小姐,你看看,是谁来了?”
佟嫣然凝神一看,心里不觉喊了一声糟了,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刚说到他,他便出现了。
梅晴抬头一看,小脸刷地一下红了。
这白衣飘飘的公子哥儿,岂不是日夜在自己的脑海中翻滚的他?
“五小姐,别来无恙?”
佟嫣然笑吟吟地纠正了一句:“云风公子,我再说一遍,如今我是武王爷的嫡妃。你可以称我为武王妃,也可以叫我王妃娘娘,但不能再称我为五小姐。”
一道白影闪过,云风已闪到佟嫣然的面前,他依旧是那付神清俊朗的飘逸……“我喜欢叫你五小姐!”
云风很执拗,也很认真。
一声五小姐,传达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意思。
别人不懂,佟嫣然却懂。
她有些羞恼,却不易发作,只得淡淡地问:“你为何来此处?”
云风淡然一笑:“五小姐如此一出走,可急坏了某人及他跟前的属下。他们托了南宫淼来找我,请我务必找到五小姐。”
司马逸便有些不解了:“就算要找,你怎么会想到这条道上来找我们?”
云风扬了扬眉:“这不好理解么?哪个傻瓜还会沿着官道往凤起国而去?五小姐离去他既不知情,那就表明五小姐是有心想瞒着他的。南宫燊就在前头,难道你们要从他的身边穿过去么?”
真是个聪明之极的人物,与他的外表一样的出众。
佟嫣然凝看了云风一眼:“既找到了,你可以回复他了。”
云风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五小姐希望我如此做?”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想如何做,自当你自己决定。”
“明白了,”云风侧着脑袋,直勾勾地看了佟嫣然一眼,“我一路相送吧,送五小姐进入了凤起国再回复南宫燊。我自知,五小姐也不想一直瞒着他。待五小姐到达了目的地,他再想干涉也干涉不了了。得知五小姐的下落,他也不会再那般揪心。”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梅晴躲在佟嫣然的身后,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位在梦中时常出现的人儿,眼里,柔情似水,心里的那股春水,又激荡了起来。
佟嫣然扭身看了看梅晴一眼,突然笑问云风:“你可还记得她?”
将梅晴拉到眼前。
云风的心中只有佟嫣然,其他的女子,尤若这山谷里的风,一吹便过。
他傲视的目光,只是很敷衍地从梅晴的头顶上扫过,冷嗤了一声,简短道:“不记得!”
“记忆真是不咋样,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是你把她从山涧里救起来的。”
云风仍是那般的风轻云淡:“我救下的,何止一个二个?谁有事没事都把人给记住?”
他说得太绝情了,连佟嫣然都觉得云风太过分了。
她真担心梅晴会受不了。
转念又一想,如此方好,梅晴的心魔才能断得一干二净。化果见,梅晴似乎要哭了,一转身便又隐入在佟嫣然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