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李适问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此行的目的么，去了便知。”
李适精神一振，跟着李复往后院而来。刚一踏入院门，两名僧人便闪身而出，其中一位出言阻拦道：“阿弥陀佛，本寺后院不接待俗客，两位施主请回吧。”
李复合掌一拜道：“法师有礼了，我二人并非普通俗客，而是身负要事前来。”
那僧人重新打量了二人一番，道：“不知是何要事？”
“访一位贵人。”李复答完，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双手递给那僧人。
僧人闻听此言，忙接过李复递来之令仔细验看一番，随后恭敬道：“请二位稍等片刻。”说罢急急而去，少倾又急急而回，对二人道，“请随贫僧来吧。”
李适一头雾水，与李复一起跟着那僧人来到一间偏僻的禅房外，僧人道：“请吧，贵人就在其中。”
李复道了声谢，又在僧人耳边低语了两句，僧人点点头离去了。他正了正衣衫，在门外对禅房中的人躬身行礼道：“我等访茶而来，不知可否赐见？”
未几，只听那禅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回道：“贵客请进。”
李复与李适一起走进禅房。房中仅点了一枝蜡烛，光线不明。一位女子坐在桌案旁，身边立着一个侍女。
“小蓉，看座。”女子吩咐侍女给二人搬来座椅。
李适觉得此人声音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见过，但也不便盯着人家看，只得转眼看向李复。
李复回身将房门掩紧，对那女子重新恭敬施礼道：“在下乃大唐宗室、竟陵太守李齐物之子李复，参见杜娘娘。”说着给李适丢了个眼神，示意他上前见礼。
“娘娘？”李适抬眼端详女子面容，随后慌忙拜道，“适儿不知杜娘娘在此，冒犯失礼，请娘娘恕罪！”
女子见二人如此恭敬地参拜，忙起身还礼道：“贫妾乃戴罪之身，已被废为庶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万不可行此大礼！”说着亲自上前扶起李适道，“郡王快快请起。”
李适此时细看她的面容，比上次在东宫家宴时苍老了许多，原本姣好的面容上挂满憔悴，不由一阵感伤，亲自将她扶回坐椅，道：“没想到，还能在此处与您相见。”说着又看向李复，“这便是你带我来的原因？”
李复点点头，又对那女子道：“娘娘，我们此番乃是受太子与广平王之托前来保护您，同时也想请您道出内情，助我们查清那件天大的案子，为太子洗冤。”
一听此言，女子心中大恸，掩面泣涕了半晌道：“太子他，如今怎样了？”
“娘娘暂可宽心，太子如今仍是受审，还未定罪。”李复道。
“那便好，”女子拭了拭泪，对身旁的侍女道，“小蓉，既然是太子托付之人来了，你便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娘娘。”小蓉领命，轻声细语地道来。
原来，这位“杜娘娘”便是太子的宠妾杜良娣。
当日太子之案一出，柳勣与杜良娣之父杜有邻被押入大牢受审，很快便被屈打成招，供说太子密谋自立。李隆基见到二人的供词，一怒之下命人将他们狠狠杖打一顿，然后全族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长安。二人本以为还能留住一条性命，谁知李林甫命人暗下杀招，将二人活活打死在狱中。
太子李亨见父皇震怒，心中十分忧惧。为了自证清白，撇清与杜家的关系，便请求李隆基准许他休弃杜良娣，从此断绝往来。李隆基准了此事，杜良娣就此被废为庶民。然而李亨虽表面休弃了杜良娣，但心中对她仍十分挂念，而且杜良娣手中还握有李林甫陷害太子的罪证，绝不能就此流落民间。他暗中命内侍李辅国将杜良娣与侍女小蓉偷偷带出长安，藏在了天盖寺中。此事极为隐秘，只有李亨的几个亲信与广平王李豫知晓内情。
上次李复到长安去接李适，临行时李豫便将杜良娣之事密告与他，托付他先将李适在书院中安顿好，再拿着广平王的令牌前往天盖寺寻找杜良娣。可谁知李适刚到书院便出了岔子，李复无奈之下只好随机应变，带着李适、陆羽二人以访茶为名，一路到天盖寺而来。
“太子两次被冤并非巧合，而是我家老爷与李林甫的合谋。”小蓉开口第一句话，便令李适与李复震惊不已。
“你家老爷？你不是杜娘娘的贴身侍女么？”李适迷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并非我的侍女，而是我姐姐，也就是柳勣之妻的贴身侍女。”杜良娣幽幽地道。
“你是柳家的人？”李适一听此言，对小蓉顿生敌意，瞪眼怒视着她，直把小蓉吓得低下头去。
“诶，你这么凶干嘛，吓到人家姑娘了！”李复推他道，“听她把话说完。”
“郡王恼怒于我全在情理之中，此事确实由我家老爷而起。”小蓉羞愧道，“奴婢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但请郡王听完我的话，到时再行处罚不迟。”
“好，你说！”李适坐回座椅，等着听她的说辞。
“话还得从上元佳节前一晚说起……”小蓉边说边陷入回忆，“那夜夫人刚要睡下，老爷从外面喝得醉醺醺而归。往日里他喝醉回来，定要与夫人吵闹不休，夫人最恨他这样子，便叫他到偏厅去睡。谁知他竟一反常态，在夫人面前百般讨好，说以前愧对了夫人，今后定要痛改前非。夫人见他肯改，便也消了几分气，不再赶他出房。此时，老爷从怀里掏出两个绸缎荷包来，说是白天在景元观中求的平安符，一个给夫人，一个给杜娘娘，保佑夫人与杜娘娘今后身体康健、平安顺遂。夫人接过，打开自己的荷包看了，里面是一张祈福的卦签，写着‘上上大吉’。她心中欢喜，又要去拆杜娘娘的荷包，老爷却说这卦签必得娘娘供奉在家中，出了正月后由太子亲手为她拆开才灵验。夫人看他神色诚恳，又有悔过之意，便听信了他的话……”
“然后呢，那卦签是如何到了太子府中？”李复追问道。
小蓉叹息一声：“是我亲手放的。”
“你？”李适又站起身，被李复按下。
“正是。那夜老爷一番花言巧语，将夫人哄得很是开心，我在旁边伺候着也觉得老爷能够回心转意实在是太好了。转过天来便是上元佳节，夫人一早便让我陪她到太子府上去探望杜娘娘，并嘱咐我将那荷包带着，到时候呈给娘娘。”
“于是，你便将那荷包献给了娘娘。娘娘听信了其姐之言，命你将荷包供奉在她宫里的神案上，待到杨国忠进府搜查时，便正好落入了他的手中。”李复将事情前后拼凑起来，恍然大悟。
“若论起来，此事错在我，竟然毫不怀疑地将那荷包收下，又供奉起来，轻易便中了他们的奸计。说到底是我害了太子……”杜良娣悔恨道。
“好在那一次，圣上虽看了那卦签上的内容，却没有相信祖父谋反，可谓有惊无险，娘娘也不必太过自责了。”李适听了事情原委，也知此事怪不得小蓉与杜良娣，怪只怪那柳勣吃里扒外，竟与外人合谋陷害妻族，简直愚蠢卑鄙至极。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李复啐了一句，又将方才听到的事仔细推敲了一遍，忽觉得哪里不对，便问小蓉道，“即便那卦签是柳勣做的手脚，你又如何得知此事是他与李林甫合谋的呢？”
“这便要说到另外一件事了。”小蓉答道。
“还有别的事？”李适越听越觉得可怖，感觉从心口凉到脚心。
“是，此事与现在的太子案有直接干系……”小蓉正要细说，却听外面有动静响起，立刻警觉地闭上了嘴。
李复更是机警，此时已闪身跃到门边，一脚踢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