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访茶入江湖,蒙顶品仙茗(上)
筠心2018-04-28 12:104,463

  蒙顶山,坐落于大唐西南部的剑南雅州境内,此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有上清、菱角、毗罗、井泉、甘露五座山峰环列,形状如莲花一般。因其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且雨量充沛,为茶树生长提供了绝佳的环境。陆羽、李适、李复三人一路跋涉、风餐露宿,这一日终于来到了蒙顶山脚下的村庄。

  眺望着雄奇巍峨、碧绿挺秀的远山,陆羽叹道:“西汉王褒的《僮约》中记载,此地的百姓自汉代以来便开始种茶、制茶,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茶的传说。如今还未入山,便已能嗅到来自山上的芬芳灵秀之气,可见所载不虚啊!”

  “鸿渐真是博闻强记。”李适赞赏道。

  “哎,你是不知道他在书院里的样子,日日蹲在藏书阁里埋头啃书,简直就是一只书虫儿。今日肚子里的书有了用武之地,可不得使劲抖搂抖搂!”李复一边晃着手中的草叶,一边揶揄道。

  “就会拿我取笑!”陆羽夺过草叶,打在他脑门儿上道:“你倒是说说看,千里迢迢地将我们骗到这儿来,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复仰头看看天:“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找个农家借宿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好,就依你言,”李适一蹙眉,神色不悦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说罢,拉起陆羽便往前走。

  “瞧瞧,公子哥儿脾气又上来了!”李复也不恼,笑嘻嘻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起进了村子。一路走来,村子里屋舍整齐,看上去比别处的村庄略富一些。走了一会儿,李复挑了一户房屋稍好一些的农家,敲门向主人借宿。

  开门的是一位六旬老人,见是三个干净俊朗的少年前来借宿,十分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家中,招呼老伴儿出来招待。一问之下,这老人家姓吴,从西汉以来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处,村里人大都是本家,所以此处叫做吴家村。

  陆羽听闻此乃吴家村,便问道:“老人家,不知晚生猜测的对否,敢问您的祖上是否乃甘露大师吴理真?”

  老人乐道:“正是先祖。先祖出家之前,俗家便住在本村。”

  陆羽赶忙起身对老人一拜,道:“今日得见茶祖之后人,实在是三生有幸,晚生这厢有礼了!”

  “茶……”老人稍一迷惑,随后道,“你说的是蔎(shè)吧,自先祖以来,我们吴家村一直都是以种蔎为生。”

  “对对,便是蔎,扬雄曾记载蜀地称茶为蔎,看来几百年过去了仍是如此啊!”陆羽兴奋道。

  “据我所知,此处的蔎自本朝天宝元年起,便被列为皇家贡品,每岁入贡了。”李适道。他被封为奉节郡王那日,曾被李隆基赐饮过蒙顶贡茶,可谓荣宠。要知道,此茶乃是大唐祭祀、册封时使用的御饮,除此之外便只有皇室、宗亲以及皇帝宠爱之人才能偶尔得到御赐,是为极珍之物。李适想到这儿又看了看老人家中的环境,虽不甚贫困但也极为一般,回想方才在村中看到的景象,百姓们的生活仍远远称不上富足,与蒙顶贡茶的贵重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老人听了李适方才的话,不住点头道:“公子真有见识,我们这儿的蔎从前些年起被选为了贡品,据说只有皇宫里的皇上和娘娘才能喝呢!“

  “既被选为贡品,理应有朝廷的拨款,为何村民们的生活仍旧如此清贫?” 李适问道。

  “朝廷的拨款……”老人面露迷茫,“没听说过。每年清明前收蔎时,那些官家会给我们发一点儿工钱,够我们去镇上买一些东西过活,其他就再没有了。”

  李适听了心已了然,陆羽也不由为村民们辛劳却贫穷的生活暗自感慨。李复任由他们谈论茶事,自方才起便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此时忽然问道:“老人家,天盖寺离这儿有多远?”

  “就在这蒙顶山的五峰下,公子要去么?”

  “我们想去逛逛,看看风景。”

  “可巧,先祖的牌位就供奉在寺里,明日老汉让我那大儿子上山干活儿时带你们上去。”

  “如此便多谢老人家了!”李复谢过老人,又坐着闲谈几句,老人的老伴儿端来了三碗热汤,对三人道:“来,尝尝我们这里的蔎。”

  “最好的都被拿去进贡了,这是拣剩下来的一点儿隔年的陈品,我们自己舍不得喝,公子们不要嫌弃。”老人道。

  陆羽听说碗中之物便是“蔎”,当即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向碗中望去。

  只见那碗中的汤汁碧绿里透着青黄,轻嗅一下芳香清逸,浅尝一口鲜爽回甘,不由感到身心一悦,待细细品完一碗后,这才叹道:“此茶与我在竟陵所饮的大为不同,不愧是生在这高山上的灵秀之物,自有一番清峻爽冽之味,真是仙山出‘仙茗’啊!”

  “是啊,虽说是陈品,但我却觉得比曾经饮过的多了一份天然滋味,有种说不出的美妙之感,不知为何。”李适品味道。

  陆羽道:“老人家,不知此物是用什么水煎煮的?”

  老人笑道:“是用我那大儿子从玉|女|峰下的甘露井中汲出的井水煮的。这水用来煮蔎最香,平日里封在瓮中,只有贵客来了才取出来招待。”

  “真是多谢老人家的盛情了,”陆羽道,“我在古书中读到过,说这甘露井中的水下雨不盈、干旱不枯,煮茶有奇香,今日一品果真如此啊!看来煎茶之事,除了茶好,水质也极为重要。今日之茶乃是用此山之水煎煮此山之茶,精华与灵气可谓一脉相承,自然非比寻常了。”

  李适听罢不住点头称是,转眼看向李复,只见他早将碗中之物喝了个干净,正十分无趣地看着他们谈话,便道:“你觉得呢,此茶如何?”

  李复自知此茶之妙,却偏要与李适拧上几句,撇嘴道:“没尝出什么滋味来。像你们这样慢悠悠地品,品完了还要酸文假醋一番,怎么解得了渴!”

  “非也,饮茶不为解渴,只为雅趣!”李适回敬他道。

  “对,念之的话深得我心!”陆羽乐道,“你那种喝法,牛饮一般,粗鲁!”

  “你们两个这是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了,简直岂有此理!”李复佯怒道。

  “谁叫你一路上如此嚣张跋扈?行走江湖自然是你有经验,但若论起品茶来,鸿渐才是行家!”李适挑眉道。

  李复白他一眼,不再争论此事。这时老人端了农家饭菜上来,三人一边吃饭一边互相打趣儿,老两口在一旁也觉得甚是热闹欢喜。用罢晚饭后,三人便在老人家中早早睡下了。

  次日一早,三人在老人儿子吴振的指引下,向天盖寺而去。李适自昨日听陆羽提起甘露大师吴理真后,便对他的故事颇感兴趣,缠着陆羽讲给他听。陆羽笑道:“我知道的再多,也比不过茶祖的后人。现放着一位‘真佛’不问,却偏来我这里取‘假经’不成?”说着冲吴振的方向努努嘴。

  李适会意,上前对吴振道:“吴大哥,这一路无事,给我们讲讲你们先祖之事吧!”

  吴振是个淳朴汉子,听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故事,只是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几个传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要听么?”

  “快说来听听!”李适来了兴致。

  “那我就说说吧,”吴振一边领着三人在山路上行走,一边讲道:“传说先祖从小家里贫寒,爹是个药农,给村里人看病为生,日子勉强糊口。可谁知道他十岁那年,爹在采药时掉下山崖摔死了,他娘俩儿一下子成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先祖是个大孝子,看到娘积劳成疾,就每天到山里砍柴,卖柴换钱度日。有一天,他在大日头底下拾了一上午柴,头晕眼花,嗓子眼儿里直冒火,就抓起旁边的一把青叶子来放在嘴里嚼,没想到越嚼越香,是口也不渴了,脑袋也不晕了。他觉得这是好东西,就采回家给娘煎水喝。谁知道娘喝了几天后,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又喝了一个多月,又能下地干活儿了。打这儿起,村里人有生病的,他就用这个法子煎水给他们喝,治好了很多人。但是这种药草并不多,慢慢地就被大家采光了。先祖就决定亲手种植这种药草。他爬遍了这里的五座山峰,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种子,经过好多年的艰辛,才种出了现在的蔎,成了皇家贡品。你们看……”

  说到这儿,吴振停住脚步,满怀自豪地指给三人看山间的一片片茶田。只见蒙顶山间碧绿无垠,一棵棵茶树沐浴着阳光雨露,舒展着鲜嫩的枝条,无不透露着吴理真当年驯化野生茶树时所付出的辛劳与智慧。

  陆羽望着绿油油的茶田,心中暗想,与吴理真相比自己所受的苦根本算不得什么,而在钻研茶事上,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李适仍好奇后面的故事,追问道:“之后呢?他种成了茶树后,有没有娶到一位美娇娘?”

  “小小年纪,就惦记着美娇娘!”李复蹙眉道。

  吴振有些不好意思:“美不美的,我也不知道了,”又见李适露出失望之色,便道,“不过倒是有个关于娶妻的传说,你们就当作神话来听听吧。”

  “好,你快说!”李适期待道。

  吴振继续边走边讲道:“说是有一年天降大雨,先祖在河边捞水柴,看见浅水边儿有一条红色的鱼被水草缠住了,没办法游回河里,就伸手把鱼救了出来,在水里放生了。谁知道这条红鱼是河神的女儿,名叫玉叶仙子。她为了报答先祖的救命之恩,变成一个美貌的女子下凡与先祖做了夫妻。可那河神不依,用神仙的法术活活拆散了他们。玉叶仙子为了守护先祖,从水晶宫里逃了出来,化身成这山上最高的一座山峰,就是那一座,”他指引三人看向蒙顶山的最高峰,“村里人都叫它玉|女|峰。”

  三人顺着他的手望去,玉|女|峰挺拔秀丽,云隐在缥缈的天际,真如神女一般仙姿绰约。再看看漫山遍野的碧绿茶田,两相交映,宛如吴理真与玉叶仙子遥遥相守,永不分离。此情此景不由牵动起陆羽对李冶的相思之情,自从到了火门山以后,他二人再次断了音讯。许多次,他想写信问她是否安好,但提起笔却又放下了。既然注定成不了她所爱之人,不如洒脱地祝她幸福,这也是他能给她最大的爱与慈悲。可为何,他一心对她慈悲,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只有绵绵不绝的痛苦?难道红尘真是万丈深渊,唯有佛法才是究竟彼岸?

  “鸿渐,你在想什么?”李适见他闷闷不语,上前问道。

  “没、没什么……”

  “这呆子,恐怕又在想他那姐姐了!”李复道。

  “是季兰姐姐么?”李适眼眸一亮,“她如今在何处,过得怎么样?上次你没与我细说,我很惦念她呢……”

  陆羽心中烦乱,不知如何回答,李复道:“既听了故事,便不要问东问西了。”

  李适见他神色不畅,便也不再追问,又想起方才的故事,对吴振道:“这么说来,吴家村的村民便都是神仙的后代了?”

  “都是传说,不可当真,不可当真。”吴振憨厚一笑道。

  “真是个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那河神太可恶,生生拆散一段好姻缘!”

  “神仙有神仙的天条,人家法力高强,咱老百姓也奈何不得啊!”吴振叹道。

  李适听罢,敛容道:“我若是那河神,绝不滥用法力欺压百姓,定要让那天条造福人间!”

  “不错,有抱负,”李复道,“今日之言,我可替你记下了。”

  四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天盖寺的山门外。吴振道:“就是这儿了。”

  李复扫视一眼四下的环境,拱手道:“有劳吴大哥带路了。”

  “你们好好游玩,我干活儿去了。晚上若没处投宿,就还来我家吧!”

  “多谢了!”三人谢过吴振,迈步进了天盖寺。

  这天盖寺建于汉代,相传当年吴理真种茶之后,便在此处结庐而居,一边钻研种茶之术一边修法。进入寺中,十几株高大的千年银杏树映入眼帘,金黄色的落叶铺满院落,美不胜收。宝殿中供奉着吴理真的牌位,陆羽只想快些瞻仰茶祖的圣迹,便一头扎进寺中各处赏看。此时,李复却将李适扯到了一边。

  “做什么?”李适纳闷道。

  “小声些,”李复压低声音,“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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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赋·陆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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