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看,我们踩着一圈圈年轮各奔东西。向后转,我还能记起那年的旧教室里,阳光下你绯红微醺的侧脸。像在昨天,像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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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整个年级来说,我们班是个会让别班多多少少都有点羡慕的“明星班”。因为班里不仅有“迎风女神”高雨瑄,还有个“迎风男神”杜亚修。
虽然我讨厌杜亚修,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张脸的确是好看,但靠他们两个,就把我们班的颜值平均水平在整个年级拉高了一大截儿。
不过也多亏他几乎没怎么来上过课,不然的话,像今天这样,一群围着高女神的迷弟加上另一群追着杜男神的迷妹天天堵在门口,我都怕这群人把我们班的门框挤塌。
我和大威拨开在教室外面探头探脑的别班追星族们进教室的时候,一眼看见自己座位旁边的杜亚修,就不太愿意再往前走。
想起以后这个讨厌鬼每天都要出现在我旁边,就抗拒得要命。
所幸现在还没开始上课,我站在门口能拖一秒是一秒,看着同学之间在教室里热热闹闹的课前“互动”。
陈蔓娟正拿着五月天的签名海报一脸兴奋地左瞧右看,沈淑萍坐在旁边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你够了喔!整个早上都在傻笑。不过就是个签名海报嘛!”
“我就是很开心啊。”蔓娟满足地把海报放在胸前爱不释手,转念又有点不太安心地去问后面的雨瑄,“不过,你把仇逸好不容易托亲戚从唱片公司要来的签名海报送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他既然送给我了,那我要给谁都可以吧﹖”雨瑄本来正在翻一本杂志,闻言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堆了满桌子的、来自追求者们送的零食和小礼物,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汪秋水,看人的时候透着亮晶晶的光,“仇逸,”
她说着转头,从容大方地朝始终在偷偷注视着自己的“丑一”同学看过去,动作的时候鬓边碎发落下来,她随手撩了一下别在耳后,精心打理过的微卷发梢掠过她细长白皙的指尖,别说仇逸,连我都觉得沐浴在清晨阳光中的女神美的像幅画。
“女神……”
礼物被转送他人的仇逸大概觉得很委屈,偷看雨瑄又被她撞个正着,正尴尬着,却听见雨瑄笑着问他,“可以么?”
迎风女神笑容甜得堪比大杀器,大概根本没有什么男生招架得住,丑一此刻深陷其中,结果可想而知。
仇逸受宠若惊点头如捣蒜,雨瑄回过神指指蔓娟怀里的签名海报,浅笑着揶揄,“这下放心了吧?”
蔓娟两眼冒星星,“那我就不客气啦!”
在一边的藤萍耸耸肩,语气有点奇怪,分不出究竟是在讽刺还是赞叹,“有迎风第一正的女神高雨瑄当我们的好姐妹,真是不错啊。”她大概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言罢话锋一转,指着雨瑄手里的杂志,“这个零钱包超可爱的!”
雨瑄低头看了一眼,很平和地随口说:“我有一个。”
蔓娟眨着眼睛很惊喜,“真的假的?雨瑄,你那个借我看!”
在我眼里,高雨瑄这种姑娘,大概就是那种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人,所以这辈子特别好命,不仅脸长得漂亮,身材也超好,身上像是自带镁光灯,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追逐的目光,想要什么都有人争着送给她就算了,听说家境也是一等一的好!
她生活的就像个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跟我这种长相平凡、家里开着早餐店、粗枝大条恨不得把自己活成汉子的健气少女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可我很羡慕她。
也很羡慕能跟她成为好朋友的蔓娟和藤萍。
跟女神做朋友啊……想想都觉得很不一样!
雨瑄给蔓娟那零钱包的时候,藤萍就借杂志的遮挡偷偷地看坐在最后面的杜亚修,“你看那个杜亚修,竟然真的乖乖来上课了?同班这么久,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脸耶!杜亚修其实还满帅的……”
“是还不错啦……”
“那里只有不错啊?根本是稀有款,雨瑄你说是不是?”
雨瑄把那只跟杂志推荐同款的零钱包找出来拿给蔓娟,很矜持地弯了弯嘴角,眼角眉梢都因此而染上明艳的神态,却并没接藤萍的话题,只是说:“杜同学愿意来上课,就是件好事。”
“说到这个,昨天老师不是让永心帮忙去找他回来上课吗?”她说着就朝我招招手,“永心,你真的好厉害,竟然有办法把杜亚修请回来上课。”
“……”蔓娟一嗓子,把杵在门边继续打算装不存在的我彻底暴露了出来……
正巧这时进门的班长,“徐永心,快回座位,老师要来了。”
“…………”躲不过去,我硬着头皮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杜亚修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我根本没法无视他,只能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要让他注意到我。偏偏随后进来的班主任嫌我不够引人关注似的,满怀好意地帮我刷了波我并不想要的存在感……
“杜亚修同学,你总算来上课啦!看来还是我们副班长面子大啊。同学们,我们给徐永心和杜亚修同学,一些掌声鼓励好吗?请两位同学起立!”
“杜亚修同学没反应是因为害羞吗?没关系,班上同学都很好相处,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徐永心,永心同学很热心的。”
“永心啊,你坐亚修旁边,又是副班长,亚修同学有什么问题,你要多帮助他哦。”
“永心同学……”
“永心……”
“……”尴尬地从杨老师的一大堆表扬中坐回来,原本自顾自低头干什么的杜亚修因为班主任一个劲儿的“永心”而又一次看向我,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为了转移注意力,老师一走,我又开始在自己位置上翻箱倒柜地找昨天丢的那个笔记本。
多少有点侥幸地想,兴许是昨天放学我把它落在教室了。
然而没有。
懊恼又丧气地戳在桌子上揪刘海,杜亚修那赤裸裸的活像是在看一台戏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我,压了一早上的忐忑戒备无形中烧成了一把怒火,我恶从胆边生,放下手干脆转头直接怒瞪着他,“看什么看啦?!”
我以为他依旧会装个深沉的讨厌鬼,依旧不说话的。没成想他竟然开了口,“你在找什么?”
你管我在找什么!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回手整理乱七八糟的桌面,“跟你没关系。”
余光里,他却挑挑眉,老神在在的样子,“找笔——”
丢了的笔记本简直是不能戳的伤,他刚发了一个音节我就猛地一激灵,活像被人突然扎了一针似的猛地转头,心脏在那一刻简直要蹦出嗓子眼儿,我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时间内心戏百转千回,化成言语却不知该怎么反应。
——笔什么?
——不会这么衰吧?丢了的笔记本难道被他捡到?
——不要吧?!!不不不,绝对不可能吧?怎么就那么巧了!
“……卡丘?”
我内心OS戛然而止,怔住,“什么?”
杜亚修从刚才故意拖长的节奏里恢复回来,斜斜地勾着一边的嘴角,笑得充满揶揄,“你这么翻箱倒柜的,难不成还能翻个比卡丘出来?”
……比你个毛线球儿的卡丘啊!
我咬牙切齿,摔了手里刚整理好的一摞子书本,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杜亚修,你神经病啊?!”
杜亚修摊摊手,终于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了,然而他最后看我的那一个眼神,分明是在对我嘲讽一个无声的“呵呵”。
我被失踪的“吐槽版徐永心”搅得无心上课焦头烂额,放学铃一响,我就背着书包往电玩店冲。
昨天进“盘丝洞”我还战战兢兢,今天为了找笔记本,我简直义无反顾。
本子明明昨天上课的时候还在的。所以我不死心地决定今天再把昨天走过的路都搜寻一遍。
电玩店没有,昨天杜亚修拉着我一路飞奔跑过的路上也没有。
多亏昨天人生中第一次“躲避教导主任大逃亡”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我这个无可救药的路痴晚期,竟然隐约还能顺着电玩店后门的那条路一直找到了昨天跟杜亚修不欢而散的那条巷子后面。
昨天在这儿绊倒了,蹭破了膝盖,书包还飞出去。
最后的一个可能,就是笔记本在这时候从书包里摔出来,当时我慌乱不堪,捡东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我多少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不愉快的一切,我回到摔跤的地方,为了回溯现场,我咬咬牙,干脆尝试着还原昨天摔倒的惯性带来的力道,直接把书包整个扔了出去——
由于今天我准备充足,书包拉链好好地拉着,嘭的一声书包落地,里面的东西被牢牢地封在了内袋里。
“按照这个拋物线,还有切角……”我拿着纸笔认认真真地开始算公式,“假设 P(x0y0)且 P与拋物线相切的两条切线斜率分别为 m1、m2……”
巷子很安静,我自顾自地沉浸在推理和计算里,偶尔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是此间唯一的声音。
也正因如此,突然的笑声才显得十分突兀。
我被吓了一跳,倏然回头循声望去,紧接着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杜亚修,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呀?”
“大路朝天,这条路你能走,我就不能来了?”
好巧不巧,他正站在我得出结果的那个点上,懒洋洋地靠墙站着,从他看我如同看傻瓜一样的眼神里,我猜着,虽然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肯定已经把我的计算过程整个听完了……
我在他周围看看,都没看见我的“吐槽版徐永心”,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我捡起书包,“好,你来,我走。”
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我说走就走,他也未曾阻拦,只不过当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那惜字如金的嘴却突然像开了闸门似的,倒豆子一般的竟然开始背书——
“仇逸:丑一?何止丑一。丑一百都有可能。每天追着迎风女神团团转。一点脑子都没有。”
“高雨瑄:人贱人爱混血小公主?暗恋者不计其数,每天桌上就像是在过年。”
“杜亚修:坏。很会打架、不爱上课、危险人物、神经病、黑社会、千万不能扯上关系。练过少林轻功、有九条命、以一敌二十完胜、逃学打老师、碰到手就会怀孕、头号问题人物。”
…………我脚步被钉在路面上,再不能移动分毫。
僵硬转身,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你……你说的什么……?”
“你问我?”他挑高了眉毛,一副高高在上又老神在在等我出糗的样子,始终放在背后的那只手拿出来,三分得意七分揶揄地朝我示意,“这不都是‘徐永心的小宇宙’里写的吗,你不知道?”
他手上拿的赫然是那个丢得我担惊受怕的笔记本!!!
“啊啊啊啊——!!!”那一瞬间我简直要疯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下意识地去抢回笔记本,“你怎么这样,竟然偷看人家的笔记!还我!快还我!”
我一边嚎叫一边抢,可身高和力量之间相差实在太悬殊了,他甚至根本不用躲,举高了胳膊我就完全拿他没办法。
我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地对着他虚张声势,而拿住我痛脚的混蛋甚至无关痛痒到还能好整以暇地跟我说话,“只是路上捡到个本子,我怎么知道里面写什么,不翻开看看怎么知道是你的还是别的谁的?”
“不过都是假的。”
我管你假的真的?你手上那如假包换就是那化成灰我都认得出的“吐槽版徐永心”,还能有假?!我继续拼命跟他拉锯着,“什么假不假的,还我!”
“我小时候为了防身,是有练过跆拳道,但是我没有去过少林寺也不会轻功。的确好几次差点死掉,但不至于有九条命……而且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哪一种生物会有九条命,死了就死了。”
这种时候,他竟然一反常态地顶着一张认真脸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解释这些!
谁听得进去啊?!
我只知道笔记本决不能落在他手里,抢不着,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攀住他的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重来把杜亚修举高的手臂压下来夺本子,可我还是太低估他了,他臂力竟然好得吓人,我整个人都快吊在他手臂上了,他手臂竟然还是高高举着动也没动,只是被我薅得微微趔趄。
僵持半晌,他似乎也有些坚持不住了,突然就跟我喊,“徐永心!你写的那些!只有——‘摸到我的手,就会怀孕’这句是真的!”
这个人不来学校,神秘传说在迎风遍地走的男主角,对我而言实打实地劣迹斑斑积威深重,我立刻又被吓了一下,猝然松手,本能地就赶紧倒退好几步,与他拉开了安全距离,想起掌心里留下的杜亚修手背微凉的温度,心有余悸战战兢兢,“真……真会怀孕?”
看我不抢了,危机解除,杜亚修也放下手,无语地翻白眼,简直哭笑不得,“你是笨蛋吗?”
我不肯示弱,“当然不是!我是副班长,而且常常考全班前三名!”战争告一段落,我也从秘密被最讨厌的人忽然揭开的局促激愤中逐渐冷静下来,多少找回了一些理智,“……所以你今天会来学校,是因为捡到我的笔记本?”
“算是吧。”
“那……”既然抢不回来,我只好动之以情,又因为有求于人,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样子,眨着眼睛看着他问的小心翼翼,“你可以把笔记本还给我吗?”
出乎意料,他竟然很干脆,“可以啊。”
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我惊喜不已,就因为这三个字,我简直愿意跟他化干戈为玉帛,“真的吗?那谢谢你了!”
“早就听过女人变脸如翻书,你这都跨物种进化了。”
“什么?”
“刚才还张牙舞爪像只要咬人的狮子呢,这会儿转眼就变成了求投喂的小奶狗……”他根本不顾我的反应,自顾自地更进一步解释,“还你可以,不过要等我心情好的时候。”
……我就觉得他不会这么好心,随便说一说就把东西还给我。
果然有诈。
我警惕起来,“那……请问你现在心情好吗?”
“不好。”他随手抛起我那写满了罪恶秘密的笔记本,我眼看着它在半空转了几个圈,赶忙伸手去夺,却被他先一步又好整以暇地抓在手里躲了过去,“所以在我心情变好之前,你都要乖乖听我的命令。”
“哈?!”
“我高兴了,才会考虑把它还给你。”
我出离地震惊了,“我要拿回我的东西,还得给你当小弟看你脸色等你高兴?——这什么神逻辑啦!”
“逻辑就是——我、高、兴。”他把“吐槽版徐永心”装进口袋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喜欢你也可以不要它啊,反正‘人贱人爱小公主、没脑子的丑一百、被密谋篡位的班长、超爱念的班主任杨俊杰’什么的——我是一点不怕被人知道。”
“……”好吧,我怕被人知道。
就这样,在全班各种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或者鄙视的目光里,我变成了杜亚修的打杂小跟班。
为了拿回“罪证”,对恶势力屈服的时候,我本来打着杜亚修十天里八天不会去上课的主意,可是后来才发现失策,从那天之后,他竟然再没有一天缺勤。
就像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折腾得我疲于奔命。
“徐永心,我要运动饮料。”
“徐永心,花生面包。”
“铅笔断了,给我削铅笔……”
“签字笔不见了,去帮我买……”
拜他所赐,我楼上楼下跑断腿,运动量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大概会减肥。
放学了,我吃力地抱着楼下填满土的花盆逆着出校的人流往楼上走,被准备回家的大威拉住,“花盆也是他让你搬上来的?永心你太夸张了吧,他说什么你都照做!你老实说,到底怎么了?你和杜亚修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你跟我说!”
“什么事都没有……”我哪敢跟他说我那个“吐槽版徐永心”的曲折故事,勉强用一只手把花盆抱了个满怀,空出来的一只手赶紧把他往楼下推,“总之你别管了啦,快回去快回去!今天又不是轮到你值日。”
我满头是汗地把花盆抱回教室,蓄力墩在杜亚修课桌上,看本该跟我一组值日的人大爷似的坐在位置上丝毫没有要干活的自觉,一腔子怨气在五脏六腑上下翻腾,“你要的花盆……你到底要花盆干嘛﹖”
这个花盆,他指名道姓地要我拿上来,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回来,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自顾自地玩着掌机,“我不要,你放回原位吧。”
摆明了就是耍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口恶气梗在喉咙里,我怒气翻腾地一巴掌拍在他桌子上,“这位大哥,我们是要一起打扫的,你不扫也别捣蛋好吗?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像是被我提醒了。
看了眼表,收起掌机,拎着瘪瘪的书包站起来,然后对我说:“我要回家了。”
“……?!!”
怎么会有这样恶劣讨厌的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一腔邪火无处可喷,在已经没人了的空荡教室里徘徊发酵,继而悄然进化成从没有过的勇气。
我恶从胆边生,从班长的桌子里拿出他常放在这的学生通讯簿,找到了杜亚修家的地址。
——不行,绝对不能继续屈服于这种恶势力,助长人渣的嚣张气焰!直接找去杜亚修他家,在杜亚修的爸妈面前,揭发他的恶行恶状!我就不信,他还敢扣着笔记本不还我!
那是个我不熟悉的地址。
我磕磕绊绊地找过去,一路上试想过各种去到杜亚修家之后可能发生的状况,可我从未想过,这趟“兴师问罪”,竟然会以我的迷路来宣告结束。
我被杜亚修气昏了头,竟然忘了自己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路痴这件事。
眼看着天幕一点点沉下来,我愣在这条不知前路也不记得来路的弯弯绕绕的小路上,进退不能。
“这到底是哪里啊……”
天已经黑了,可周围没有路灯,也没有能让我问路的路人。别无他法,我硬着头皮顺着小路继续往前走,死死的咬住嘴唇,却依然不能抑制一阵阵的心慌。
本来已经够提心吊胆了,偏偏又感觉背后有人一直在悄悄跟着我。
一瞬间关于什么“跟踪杀人魔”之类的听闻都在脑子里自动代入了此刻的环境,我吓得脑门冒冷汗,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从走到跑,可是后面那个跟踪狂竟然也跟在我后面跑了起来!
天知道我听见后面越来越近的脚步时到底吓飞了几条魂,两条腿就跟上次摔跤留下了后遗症似的,愈发不听使唤,我本想拼命让自己跑得更快一点,哪知道速度没提起来,反倒又被黑黢黢的路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啊!——”
恐惧连着失措混杂在一起让我放声尖叫,栽倒之势已经无法逆转,眼看就要脸先着地的我徒劳地闭紧眼睛,失去重心的瞬间却意外地被一只异常有力的手生生拉住,很大的力气倏地把我往回拉,我胳膊差点没被扯脱臼,但好歹堪堪地重新站稳了。
刚一站稳,我就闭着眼睛抡起书包拼命朝拉住我的那人身上砸。
摔倒之前我身后就跟踪狂那么一个动静,现在拉住我的还能是谁?!
“你这个变态、色狼!”我只当是跟踪狂要对我下毒手,挣开他的毒手,拼了全力地去反抗,被我拎着书包往死了抡的那人却喊出了我的名字……
“徐永心!”
准确叫出我姓名的“跟踪狂”显然没料到会遭到这么激烈的对抗,气急败坏地边躲边吼,我觉得那声音耳熟,睁开眼镜一看,竟然是杜亚修。
“所以最近那个变态怪叔叔就是你?你跟踪我干什……” 我的质问戛然而止,恍然之际又想到新问题,“放过我……我不会讲出去……”
他被我劈头盖脸砸的狼狈,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又哭笑不得的恶声恶气,“我在你心中到底印象有多差?谁要跟踪你,我是要回家!倒是你,大晚上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家附近,但总不好当着他的面说我要去找他爸妈告状,尴尬地咳嗽两声,只能在最初意图和现实处境里两者相较取其轻,“我……我也想回家……”
“那就回啊。”他看了我一眼,自顾自要走,可我哪里能放过眼前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拉住他,心里着急,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一闭眼一咬牙,我豁出去地坦白:“不、不是啦!我迷路了……不知道要怎么从这里回家……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
…………
公交车亭,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回来看见杜亚修正戳在站亭旁边站着。
刚才太黑太紧张没注意,这会儿到了灯火通明的主街上,我才发现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那身影似乎被夜晚寥落的街灯拉长得更加孤拔,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进”和“滚开,别惹我”。
偏偏看上去又有点落魄。
他是那种特别注意形象的人,平时校服衬衫纤尘不染的,这会儿不但沾了土,还皱巴巴的,活像是跟谁打了一架。
再想想,他可不就是跟我打了一架么……嗯,单方面挨打。可我书包不至于那么脏吧?随便抡一抡到他身上就让衬衫沾上土?
我一边走一边犯嘀咕,等走得更近了,才发现他不止衬衫脏了皱了,脸上还带着一条擦伤。
血痕已经干了,衬着他冰白的侧脸,暗红的颜色显得触目惊心。
我心里猛跳了一下,仰着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伤,想碰却不敢,“我……应该没有打那么大力吧?”我只当他那伤是我刚才闭着眼睛砸出来的,对他的怨念一时间全记不起,只剩下错愕的歉疚,“怎么会这么严重?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杜亚修用拇指在伤处蹭了一下,“跟你没关系。”他看着我疑问的目光显出惯常的不耐烦,却破天荒地解释,“你那个护花使者郑大威,要给你出头,放学后在路上找我打架。”
“……你们竟然打架?!”
“没有,”他说着忽然觉得有趣似的笑了一下,“他帮我打了一架。”
“???”
他却不愿再跟我多说,无论我再怎么问他,都不肯再吱声了。
我跟他并肩站着,漫无目的地看着马路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嘈杂的环境让我们之间默然无语的小空间更显尴尬,我纠结良久,终于还是把昨天大威给我的创可贴从包里找出来给他,“这个给你。贴着,伤口才不会感染……”
他有点意外,却接了过去,微微扬起的下巴还是盈满傲慢的不可一世,创可贴攥在手里却没贴。
“那个……谢谢你。我已经知道怎么回去了,你可以不用管我,先回家吧。我自己等公交车就好了。”
他依然垂着眼皮儿审视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耸肩朝他勾出个无所谓的笑,在这怎么也挥不散的尴尬里找了个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下了。
我以为他会走,却没想到片刻的静默后,他径自走到我旁边也坐了下来。
我总觉得今晚的杜亚修很反常,一边被害妄想地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坏点子要整我,一边又觉得此刻的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想来想去也参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木木地看着他目不斜视的侧脸,脑袋有点打结,“你还不回去?”
他不说话。
我Hold不住了,脱口而出,“你该不会还有什么企图……”
“我怕你坐错公交车,”他猝然打断我的腹诽,受不了地给自己洗清,“回不了家到时候偷骂我。”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最多就坐错方向好不好——”我猛地住口,想给一紧张心虚就自揭其短的自己两巴掌。
杜亚修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惜字如金地又闭了嘴。
那种让我坐立不安的尴尬又回来了。
大概是一晚上误会了杜亚修太多次,作为苦主的我竟然开始对剥削地主有了些负罪感,担心他是不是因为接连被我误会,又被我当变态痛打,所以生气了才不说话,忍不住偷眼打量他,这一看自己却笑了……
杜亚修正在往伤口上贴我给他的那个创可贴。
没有镜子,他自己又看不见,不可一世的杜亚修此刻显得格外狭促笨拙。
“我帮你贴吧。”我朝他伸手,看他很不自在地把创可贴递给我,忍不住笑的更欢了,“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家不用跟家里说一声吗?”
“不用。”
这种自己想干什么想几点回家都没人管的样子让我羡慕,我贴好创可贴,很没办法地挑眉努努嘴,“真好,像我妈就超会念的。”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漠然,“有家人在等自己回家,是很幸福的事。”
“嗯,也是……”
………………
…………
那天的后来,我睡着了。
许是紧绷了半晚上的神经松懈下来就格外容易疲惫,我坐在这个被我标记为“头号危险人物”的男生身边,在如影随形的尴尬沉默里,竟然无知无觉地靠着他的肩膀,睡得黑甜。
在此之前,我从未这样靠着任何一个男性的肩膀睡过,以至于很久之后再回想,我仍旧能清晰地回想起从睡梦中清醒时的自己。
怎么说呢……
虽然不太贴切,但的确就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猝然的惊愕,小心翼翼的隐藏,若无其事的装傻,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我迷迷糊糊地坐直,看着眼前从川流不息到消沉寂静的街道,压着擂鼓的心跳,悄悄地揣好那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羞怯,嘴角一咧,开始若无其事地装傻,“公交车来了吗?”
我自觉笑得有些讪讪,因为猜想被当人形枕头靠了这么久的杜亚修一定会拆穿我,谁知他竟然也无知无觉似的,木着一张酷酷的脸,看着道路的尽头驶来的那辆公交车,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刚来。”
可我知道,“刚来”的那辆,分明就是这个线路的末班车。
现在想想,我对他恶劣印象的改观,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虽然那天之后的我们,相处得依旧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