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一晃眼三年过去了。
随着贞观十四年三月的来临,整座长安城也开始沸腾起来,因为这一天是城阳公主李星砚出降的日子。
这场婚事虽然不是最奢华最热闹的,但也备受瞩目,因为此次出降的城阳公主是李世民极为心爱的女儿,而有幸迎娶到圣人掌上这颗明珠的,则是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次子襄阳郡公杜荷。
一时间朱雀大街上挤满了想要一睹公主和驸马风采的仕女士子,漫天的花瓣飘飘扬扬,街旁接连不断的烛火几乎要把半边长安城给照亮了。
奉命前来观看花烛礼的明初,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杜荷从容念着却扇诗,又亲自握着李星砚的手一起步入了百子帐,心中想到的则是如果长孙皇后泉下有知,看到女儿如愿和情郎终成眷属,一定会十分欣慰吧!
眼看着花烛礼差不多算是结束了,明初见夜色已深,便打算回宫复命,先前一直负责护卫公主府安全的薛瓘见状上前问道:“尚宫是要回去了吗?”
明初点点头,薛瓘得了答复后就要令人护送她回宫。
“不必这么麻烦了,左右公主府离皇宫也就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我正好带着其他宫人一起回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明初婉拒了薛瓘的好意,又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先前看到他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维护着公主府外想要前来观礼的人群秩序,此刻也一副平静的模样,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或伤感的神色,只是他对李星砚的那份心意也不是作假,所以明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如果这里已经安排妥当了,翊卫郎将也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谢尚宫关心,不过我看到周围还有些凑热闹的人没有散去,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明初明白他这是在尽忠职守,正待再说两句,却不知何时庞卿恽从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来:“郝尚宫这是要回去了吧,正是巧了,我也要回宫面见圣人,不如一起走吧!”
明初看着庞卿恽俊朗的面庞在夜色依旧显得神采奕奕,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好,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薛瓘微微向他们行了一礼,目送他们离开。
明初和庞卿恽一起出了丰乐坊,直到喧嚣渐渐远去,庞卿恽这才开口说道:“郝尚宫最近应该很忙吧,就算在立政殿里都难得见到尚宫一面。”
即便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半步的距离,可明初依旧听出了庞卿恽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显而易见的幽怨之情。只是她也没有办法啊,最近宫里事情确实很多,一边是城阳公主的出降仪式要准备妥当,一边是太子妃即将临盆,这随便一件搁出来的都是天大的事情,更不用说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
不过无奈归无奈,明初还是柔声安慰道:“这些日子后宫六尚里的确腾不出什么空闲的人手,所以除非是要向圣人请示一些事情,我也只能待在尚宫局里和大家一起张罗这些事情——总不能尚仪、尚寝她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我这个尚宫还在那儿游手好闲吧。”
“是是是,郝尚宫自然是有理的。”庞卿恽一边口中说着,一边忽然停下了脚步,张开双臂把正低着头毫无知觉地继续往前走的明初给揽个正着。
深深吸了一口明初身上的清香,庞卿恽眷恋地说道:“自从你当了尚宫,我们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能这样好好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是扒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了。”
明初又何尝不想念庞卿恽呢?尤其是每每空闲下来的时候,看看静静垂泪的金红烛花,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庞卿恽这会儿是在做什么呢,是在军营里待着,还是回庞府里好好休息了?
只是隔着重重宫闱,除了偶尔能够路上相逢时的一眼,又或者是像此刻暂时偷来的片刻悠闲,她和庞卿恽简直就是如同那隔着迢迢银河的牛郎织女,根本就是只能相望而不能相处。
“哎,明初要是能早点培养出一个宫人来代替你,那该有多好。”庞卿恽感慨道,然而明初听到后并没有做声,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当初卫氏将尚宫的重任郑重托付给她后,她也明白自己现在肩上担负的是怎样的重担,自然不可能当真如庞卿恽所言那般,随便栽培一个宫人然后让她当尚宫。尤其是再看看眼下的后宫,看着是风平浪静的,实则暗里有多波涛汹涌只有身在其间的人才会知道。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初又如何能轻易地将重担甩给别人自己选择一走了之?
见明初沉默下来,庞卿恽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随意的话,于是低声道起歉来:“对不起,明初,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我知道的。”明初微微含笑,轻轻拍了拍环绕着她的臂膀,“不过卿恽你放心,只要有合适的人选,我一定会好好培养她的。”
就这样,两人一路缓缓走着,不知不觉间回到了皇宫里。
虽然李星砚和杜荷的婚礼已经顺利完成了,不过后宫里并没有半点松懈,因为就在五天后,东宫里也传来了喜讯——太子妃苏氏顺利诞下小皇孙,李世民一听说这个消息,乐得当即下诏让天底下所有的罪犯都能够减免一级罪行,又给朝中官员各种加官进爵,还要在崇教殿里大宴群臣。
这样普天同庆的好事,作为后宫六尚自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所以明初也让宫人准备了礼物,亲自前来给东宫道贺。
因为东宫新得了嫡出的小皇孙,这会儿光天殿里热闹非凡,前来道贺送礼的人是络绎不绝。不过看到明初来了,遂安夫人李氏还是亲自前来迎接。
“郝尚宫,这边请。”李氏笑着带明初进了偏殿,又让宫人将明初送来的东西一一放下。
明初在后宫里待了很久了,这会儿见李氏并没有直接将自己引见到太子妃面前,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出了问题,索性当先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李氏含笑看着明初,也不直接点明,而是将一封礼单递了过来:“哎呀,这两天前来道贺的人有些多,我这儿光是看那些单子都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尚宫你自己瞧瞧,这份是不是你送来的贺礼?”
明初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列出来的东西几乎和明初这会儿送过来的一模一样,但是翻到这封礼单的封面,却见上面写着的是“尚服局”三个字。
一看到这份礼单明初顿时就明白了,原来李氏没有立即带她去见太子妃原因就出在这里,于是当即感激地对李氏说道:“多谢夫人提点,不然就凭我这粗心大意的,连礼单弄错了自己都还不知道。”
饶是明初对元思珍颇有提防,仍旧没料到她不知从何时得知了自己准备的贺礼,竟然提早送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来。要不是遂安夫人一向与明初相熟,一看明初亲自送来的贺礼就知道她必然是着了道,这才好心提醒她,不然的话,恐怕明初连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太子妃都还没有丝毫的自觉呢。
李氏见她反应过来,也温和地笑了笑:“最近宫里事情也多,也难怪尚宫会出错,好在现在及时发现了,尚宫再重新检查一下就好。”
明初闻言连连向李氏道谢,随即吩咐宫人将东西先送回尚宫局,又重新备下了贺礼再送了来。
尽管一场风波化于无形,可等明初冷静下来想想,仍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次元思珍的算计可谓是颇为阴险,若是她当真就这么上了当,而李氏没有提醒她,那就算太子妃再怎么为人宽和,看到这么两份一样的贺礼,也只会觉得后一个送来贺礼的人根本就是在敷衍了事吧!
只不过明初固然不想轻易揭过此事,可眼下还是有些顾虑的,毕竟同为后宫六尚,要是尚宫和尚服就这么公然争执起来,难免会给人留下话柄,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元思珍做的手脚。
所以思来想去,明初只招来了这次负责准备贺礼的宋典簿:“最近宫里事情繁多,阿璎你也辛苦了,特别是这次为太子妃准备的贺礼,太子妃看了后很满意。”
宋典簿闻言跪在地上连忙伏下身子:“这不过是奴婢应尽的分内之事,只要太子妃和尚宫能满意,奴婢就很高兴了。”
明初看着面前低着头状似因为得了表扬而有些兴奋的宋典簿,口中虽然赞赏不断,然而眼里却没有半分涟漪,更没有叫她起身。
就在这时,身为司记的丹霞带人敲响了明初的房门。
“进来吧。”明初淡淡说道,宋典簿跪在地上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是该起身让开还是继续跪着,而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丹霞已经领了两名宫人手中捧着一些物事上前对明初说道:“尚宫,这些都是宋典簿的房里发现的。”
宋典簿刚开始看到宫人手中的那些东西是还觉得怎么那么眼熟,这会儿听丹霞这么一说,顿时一惊:“什么!你竟然偷偷进了我的屋子!”
眼看着自己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宋典簿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了,一下子站起身来冲丹霞喊道。
只是丹霞并没有搭理她,而是径直继续说道:“奴婢已经在名册中对过了,这些花钗和金手镯既不是宋氏自己带进宫的,也不是赏赐得来的,所以奴婢认为,很有可能是宋氏受了别人的收买,所以才会故意把尚宫局备下的礼单泄露给尚服局。”
直到丹霞此刻把事情说破,宋典簿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可笑她刚刚听到明初那么夸奖自己,还以为这一切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呢!
明初闻言点点头:“既然事情已经证据确凿,那就交给窦宫正处理吧。”说着,明初就让宫人将宋氏扭送去宫正局里。
宋氏哪里不知道自己要是去了宫正局会有什么后果,想要再在这座后宫里翻身当上女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当即喊起冤来:“尚宫!尚宫!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也是被人逼得……是元尚服,是元尚服让奴婢这么做的!”
虽然宋氏供出了背后的指使者是元思珍,但明初并没有留下宋氏的意思。因为以她对元思珍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纡尊降贵地亲自吩咐一个小小的典簿做这种事情,所以就算此刻她凭着宋氏的这句话去和元思珍对质,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证明和宋氏接首的另有其人罢了,而根本不会与元思珍扯上丁点关系。
冷眼看着宋氏绝望地被拖出了屋子,明初觉得自己的心中竟然是一片平静无波。
这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然而她却已经在元思珍身上经历过太多的失望了,此刻真要算起来,也只不过是又添了一桩而已。所以,还有什么值得动容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