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过这场意料之外的灾难后,明初跟着李世民回到了长安。
本来这段日子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明初,本打算在结束这场长途跋涉后先好好休整一下,结果她这边刚下了马车脚沾了地,那边水玉就派人来请她往尚仪局一行。
“尚仪,郝尚宫来了。”随着在前面带路的粉萃打起帘子,明初迈进了水玉的屋子。
一看到明初来了,水玉脸上的神色显然激动不已:“尚宫,你可算回来了!”
相比之下明初就显得镇定多了,哪怕她心里已经有了数,明白水玉急着找自己必然是尚仪局里出了什么事情,可她还是不慌不忙地问道:“怎么了,尚仪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吗?”
粉萃是跟着水玉一同从尚宫局来到尚仪局的,眼看这会儿水玉明显有话要对明初说,伶俐地将门轻轻掩上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水玉和明初两人后,水玉顿时忍不住倒起苦水来:“尚宫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不在宫里,那个元思珍已经过分到了什么程度!”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元尚服又针对你了吗?”明初闻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刻意提起过,不过她也知道自打元思珍如愿当上尚服后,尚仪的位子则由水玉接替,从那以后这尚仪局里就各种大事小事没有安生过。
明初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这是水玉刚上任尚仪不久,在尚仪局的根基太浅,所以元思珍在故意指使以往她统领下的女官和宫人们有意无意地对水玉使绊子呢!
只不过明初一来碍于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二来也不想为了这些事情找元思珍理论,毕竟自从上次她们在元思珍的屋子里不欢而散后,明初就一直尽量保持着和元思珍之间微妙的平衡。所以只暗地里帮助水玉在尚仪局里树立威信,并没有对元思珍的这些行为说什么或做什么。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和水玉的一再忍让竟然换来的是元思珍的得寸进尺,尤其是这段时间她跟随李世民前往洛阳宫侍奉了,宫里更是无形之中给了元思珍壮大势力的机会。
“……要不是那天粉萃看得清楚,恐怕我连着了道都不知道!所以尚宫,元思珍现在就是看准了我在尚仪局里不如她资历深,说的话也不如她说的管用,处处想要为难我,让我知难而退,我们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明初静静听水玉说话,知道她这些日子也是憋得很了,眼下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可以好好倾诉一番,也就默默听她发泄了一通,随后才缓缓说道:
“水玉,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元尚服就等着拿到我或者你的什么错处,好将我们赶下自己的位子,可是水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元尚服会专挑尚仪局来动手,而不是挑这段时间我都不在的尚宫局呢?毕竟我离开了好几个月,按理来说,无论是元尚服要找茬或者是借机挑唆几下,都不是难事,可是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而是找上了尚仪局呢?”
水玉原本以为明初在听了自己的诉苦后,会义愤填膺地为自己主持公道,然而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明初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元思珍这么做,难道不是因为她知道尚宫你和她是朋友,而我原先一直待在尚宫局里,对尚仪局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吗?”
明初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和元尚服之间的确曾经有着很深的感情……”只是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后,明初还是看清楚了,她仍旧把元思珍当做可以交心的好友,然而不知道从何时起,元思珍早已不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元思珍了。
只是到底是元思珍自己变了,还是这后宫的生存之道逼得她不得不改变,明初不知道,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和元思珍都回不去了。而且更让她伤心的是,就算她自己还有心维系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可元思珍这一年多以来的行为毫无疑问地表达了她对这段友情的冷漠与疏远。
“只是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是我,都不会再指望元尚服会顾念所谓的感情而对尚宫局手下留情了。”
“那她为什么要对尚仪局动手呢,难道就因为她对尚仪局最熟悉?”水玉闻言十分不解。
明初对此仍旧摇摇头,冷静地说道:“不是的,水玉,并不是因为这样。”
“那到底是为什么呀,尚宫你就直接和我说了吧,这段时间你不在,我都被尚仪局里的各种事情搞得头都大了!”
既然水玉都这么说了,明初也就不再将自己的想法藏着掖着了,而是径直问道:“水玉,你说你先前并没有在尚仪局待过,所以很多事情都还不够熟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元尚服之前也同样没在尚服局里待过,可是她为什么就能将尚服局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呢?”
“那是因为——”水玉一听明初这么说,下意识地就想回答这是因为她在打理尚仪局的时候元思珍总要来插手,所以她才会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不顺,然而下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元思珍干预尚仪局的事务也是在明初离开皇宫前后的那段时间才开始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至少她和元思珍之间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是相安无事的,但是就算是那段时间里,饶是有明初的从旁相助,她处理尚仪局的事务也不是那么顺畅。所以,真要找起原因来,她之所以打理不好尚仪局的事情其实并非完全是元思珍的错,她自己没有完全尽心尽力,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看到水玉渐渐沉默下来,明初也知道她一定是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失之处了,总算轻轻舒了口气,半颗心算是放下来了。
“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自己还需要弥补什么,我也就不多说了。”明初看着水玉温和地说道,“我还记得卫尚宫曾和我说过,虽然你比我晚进尚宫局,可学起东西来,速度比我还要快上许多,所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水玉你也一定可以把尚仪局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水玉冷静下来之后默默听着明初说道,然后微微行了一礼:“多谢尚宫提点,是我自己大意了。”
“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问题。”明初见到水玉有些愧疚的样子,安抚道,“事实上如果不是元尚服从中作梗,你可以更快地将尚仪局的这些事情上手。”
“那么尚宫的意思是……”尽管水玉不知道明初到底是在怎么想的,不过她还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既然元尚服一直都在毫不客气地针对我们,那么,如果我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这么防守抵御着,也实在是太被动了。”明初缓缓站起身来,看向水玉坚定地说道,“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先发制人。”
思珍啊思珍,如果我们都回不去了,旧日的情谊也再也没了修弥的可能,那么,就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吧!
就在回宫的第二天,明初就连夜写了一篇上表呈给了李世民。
“你想让六尚之中也实行四考的制度?”李世民放下手中的这篇上疏,有些惊奇地看向面前的明初。
明初闻言微微颔首:“回圣人的话,奴婢的确是这么想的。”见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等着自己说下去,明初又接着道,“奴婢听说外朝的大臣们都是每隔一年考核一次,这样就算是有资格出任这个官职,最长也不会超过四考,也就是八年的时间。如此一来,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因为长期停留在一个低微的官职上而失去奋进的动力,更不会因为长期据守着高官厚禄而胡作非为起来。所以奴婢以为,这样的制度其实也同样适合在后宫六尚之中。”
李世民听了明初的阐述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明白明初的意思,要知道后宫宫人一向动辄就数以万计,而能叫得出名号的尚、掌、典、司各级女官,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是数百人。再加上这群宫人若非疾病或老死,几乎没有什么离开皇宫的机会。所以要是长期让一个女官待在同一个位置上,的确会出现某些地方上的刺史、县令那种一方把持着权利的情况。
“你考虑得很对,虽然后宫比不得外朝,不过既然都是有品级可言,那就该严肃以对。”
明初见李世民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又说道:“只是奴婢这个想法还很粗糙,具体如何限定考核的内容,以及四考的期限到底合不合适六尚的情况,恐怕还要圣人您来定夺。”
“明初,你这么说就太谦虚了。”李世民闻言含笑道,“我以前听皇后夸奖过你聪慧过人,看来皇后说得果然没错啊!”
李世民回忆起某个明初无法触及的场景,连眉梢都不知不觉间和软下来:“虽然你现在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不过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将这个想法彻底补充完整。这样吧,既然你是六尚之首的尚宫,这个考核的制度就就交给你来拟定吧!”
对于这个决定,明初也没有推辞,而是深深躬下身子行了一礼:“奴婢一定不负圣人所托!”
尽管六尚女官之间要实行四考的事情还没有具体定下来到底如何操作,可消息却跑得比风还要快,明初这边刚从立政殿出来,整个后宫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回事。
而元思珍也不傻,听到明初一回宫就想出了这么个制度后,立马猜到这制度其实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自己,二话不说当即找到明初,冷冷道:“你和卫氏一个两个的,就是故意要和我作对是吧!”
明初平静地看向面前脸色愠怒难收的元思珍,只觉得这张曾经带给过她多少温暖与支持的面孔,如今看起来却是那样的陌生。
“思珍,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明初轻轻叹息一声,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只是想着,如果大家都只是想在宫里认认真真尽自己的一份心力,那么无论怎么考核,都不会想太多。如果当真有人要觉得我提出这个四考的事情是在针对她,那么在我看来,这人其实很有可能心思并不在如何侍奉圣人的事情上面,所以会觉得这个制度阻碍了她,那也实属正常。”
然而此刻的元思珍根本听不进明初这种明里暗里的劝说,而是冷哼一声:“郝明初,你现在就尽情得意吧,不过不要以为你现在当上了尚宫就一辈子都是尚宫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看,这后宫里最该坐上尚宫之位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说罢,元思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而明初却久久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她的目光似是在追随着元思珍远去的背影,又似乎是落在远方。
虽然在向李世民上表之前,明初就已经料到了元思珍可能会有的反应,只是当决裂的这一刻当真来临时,明初却发现,早已为自己已经看开了的心头,这会儿却还是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