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牛进达带领大军返回长安城时,姬揔持正穿过长廊与花苑,往尚宫局的方向而来。
“荥阳夫人,可是太子妃那里有什么吩咐吗?”明初一看到姬揔持的出现,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太子妃王氏想要为自己再添些宫人的事情,于是连忙上前问道。
姬揔持闻言淡淡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尚宫勿急,我今天不是为了太子妃的事情才来的,我是为了你而来。”
“为了我?”明初有些奇怪地看向姬揔持,只见她面庞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与沉静,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但她还是微微扯动了唇角,含笑说道:“可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听夫人这样一说,我开始有些担心起来了呢。”
姬揔持看着面前浅笑盈盈的明初,想要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但面上依旧不露,只同她一起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刚刚从圣人那里过来,听说了一些关于辽东的战况,据说再过个二十日的样子,诸位将军就能回到长安了。”
一听说庞卿恽要回来了,明初的脸庞上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真的吗?那看来宫里又要热闹了。”毕竟为了奖赏这些凯旋的将士们,李世民一定会重重赏赐于他们并在宫里宴请朝臣的。
不过明初没有提到的是,她又能见到庞卿恽了。关于这一点,明初虽然没有说,可姬揔持哪里会看不出来,所以她深深看向明初,终于缓缓说道:“明初,太子殿下还听到了一件关于庞将军的事情,要我来先和你说一声。”
“是什么事情呢?”一听说是和庞卿恽有关的事情,明初顿时收回思绪赶紧看向姬揔持,如果只是一般的事情的话,姬揔持不会特地来找她先告诉她一声,除非……明初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除非庞卿恽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所以李治才会让姬揔持先来知会她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明初忽然紧张地看向姬揔持,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脸上的表情果然不轻松,心中顿时一凛,也不等姬揔持再详细解释就先追问起来:“是不是庞将军受伤了?严不严重?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连几个问题砸下来,姬揔持知道明初素来聪慧,现在十有八九是猜到自己要说的事情,由不得长叹一口气。
而明初见姬揔持迟迟不回答,又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不禁着急与惶恐起来:“夫人您直说吧,无论庞将军出了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就好。”
“明初,我知道你和庞将军的感情很不错,只是……只是这一次,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了,就连圣人那里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你这话听得我心慌慌的,庞将军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呀!”明初见姬揔持始终不肯给个准话,越发得焦急起来,而姬揔持见状,只得慢慢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虽然牛将军他们知道庞将军受了重伤,但因为怎么都找不到庞将军的……遗体,所以只得先行班师回朝了。圣人的意思是,以以往的情形来推断,庞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随着姬揔持的话音落下,明初彻底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明初,虽然我不想就这么断定庞将军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姬揔持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此刻一言不发的明初,她之所以从李治那里听到消息后坚持要先来告诉明初,怕的就是不久之后消息传出来,明初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过于激动的反应,那可就麻烦了。毕竟这后宫里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大风大浪,但身在其中的姬揔持哪里会不知道以元尚服为首的一部分宫人可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良久之后,明初终于开了口,只是那声音喑哑得几乎连姬揔持差点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明初的声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了,只要一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不会相信卿恽他不在了……”
尽管明初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可姬揔持却分明留意到,她的衣襟上有几处被泪水晕开的痕迹。
“明初,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姬揔轻轻地将明初抱在自己怀间,她知道要承认庞卿恽已经身故的事实很难很难,可是事已至此,她们除了接受并无他法。
“我不信,夫人,我不相信……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他答应过的……”
滚热的泪珠成串地滑落面庞,明初将自己埋在姬揔持的怀里,忍不住痛哭起来。
而此刻的姬揔持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她除了一遍遍轻轻抚摸过明初的后背,一句句地重复空洞的安抚性话语,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这个心碎的人儿平静下来。
她想告诉明初,李世民一定会好好追封庞卿恽的,但她也知道,这种封赏对于明初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想要的不是什么风光大葬,而是她在乎的人能够安然无恙地归来。
尽管姬揔持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庞卿恽的身故给明初带来的影响,可明初在知道这个噩耗后,还是一下子病倒了。
几乎从来不怎么生病,就算身子偶尔有些不适也会坚持尽好自己本分职责的郝尚宫,忽然之间病榻床榻,连尚宫局里的大小事务都过问不了了。这情况一下子惊动了六尚诸人,虽然水玉和王尚功尽量帮忙维持了六尚的稳定,丹霞也在尽力打点着尚宫局的各种事情,可后宫还是渐渐传出了明初既然一病不起,就该按照惯例移出皇宫休养的流言来。
“能说出这种话的还会有谁,不就是姓元的那个女人嘛!”这天水玉好不容易得了空来看望明初,然而明初刚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无奈之下水玉只得对姬揔持抱怨道。
而比起水玉的愤愤不平,姬揔持则表现得十分平静:“从宫里的规定来说,这些人说得也没错,毕竟生了重病的宫人按照规矩的确是需要离开皇宫的,这就是规矩,就算明初是尚宫也改不了这个规矩。”
“可是尚宫根本没有生什么重病啊!她不过是因为精神不佳才没法出来主持事情的。”一听姬揔持也默认了明初应该离开皇宫的说法,水玉顿时急道。
姬揔持明白水玉的意思,面带微笑地安抚道:“你我都知道明初其实并没有生什么重病,就连太医也可以作证,但是这些并不能让其他宫人都相信。”
水玉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但眼下看到明初精神恍恍惚惚的样子,她也实在不放心就这么勉强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于是叹道:“那该怎么办呢?我们就算再怎么帮忙维系这后宫的事情,可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听说水玉这么说,姬揔持忧虑的目光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我们能做的确实有限,这后宫的流言到底能不能平静下来,终究还是得看明初自己的了。”
如果明初就这么放任自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抑,那么在元思珍的肆意传播下,她在宫里的地位只会越发艰难起来。而如今唯一能挽回局面的,就是明初自己能够振作起来,那样的话,现在的难题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就在姬揔持在帮着明初稳定六尚的时候,李治也悄悄来到了保宁坊里。
这座位于朱雀大街上的保宁坊,自从李治被封为晋王后,就被李世民赐下来作为儿子在长安城的宅邸。只不过由于李治从小一直跟着李世民同吃同住,所以长大这么大,李治还从来没在保宁坊里住过一天。
而今天他忽然悄无声息地来到这座从未居住的保宁坊里,是为了看望一个人。
隐隐流动着宝相花纹的青莲色衣摆拂过坚硬的地面,李治在内侍们的引导下,很快就来到了东北角落的一处院子里。
还没有踏进院门呢,李治就闻到了一阵阵浓郁的草药气息:“这是在泡药汤吗,味道这么重?”
一旁的内侍冯士良闻言回答道:“是大夫吩咐的,说是郎君伤得太重了,要每天按时泡上一泡,才有可能恢复得快一些。”
李治闻言点点头:“进去看看吧。”说着,李治就踏进了屋子里,只见一只两人宽的木盆里正半靠着一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言,额头上、肩胛骨处还处处残留着擦伤和淤青的痕迹。
“怎么样,今日可有什么不同的感觉?”李治看着面前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深绿色汤药中的人,有些期待地问道。
然而那人缓缓睁开没什么神采的双眼,平静地说道:“多谢太子殿下的关心,不过今天臣依旧没什么感觉。”说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声音仿佛刚刚咽下了一把苦涩的莲心,“要不是我还能看到自己的双腿,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腿已经没了。”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你伤得很重,当时因为没人发现,你又流了太多的血,所以到现在还没什么好转的迹象。不过大夫也说了,他见过伤得比你还重的也有好起来的——所以卿恽,你且放宽了心好好养病,我一定会为你找到孙大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