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意渐浓,郝府中除了金菊还在舒展着丝蕊外,其他的花木都已开始纷纷凋零。
府中负责管事的郑凭神色匆匆地穿过大堂,向后院而来。
“这是谁送来的?”冯氏看着郑凭呈上来的信封开口问道。
郑凭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温州刺史刚刚令人送来的,说是让小的交给主子。”
郑凭口中的主子指的是郝隆善,尽管这几年因为长子郝相贵外出做官,府中大小事务大多都被郝隆善交给了次子郝相良打理,可在很多老仆人的心中,这郝府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郝隆善——这一点即便是在郝相良成为县公后,也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而冯氏一听到“温州刺史”四个字,心头顿时一动,眼前立即浮现出了那张看似儒雅实则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年轻面孔。哼,这才离开郝府几天啊,就急着写信来了,怕不是又惹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不过,冯氏的心里虽然不断翻滚着各种念头,但面上却是不动,只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案几上:“这可真是不巧了,父亲和县公早上才出去,不如这信你就先放在这里吧,等父亲回来了,我会转交给他的。”
郑凭不疑有他,当即就把信交给了冯氏身边的仆妇蒋氏。眼见郑凭走远了,冯氏伸出手,道:“拿过来。”
蒋氏不敢耽搁,连忙将信放在了冯氏的手中。
冯氏动作利索地拆开了信封,不一会儿功夫就看明白了许智仁来信的目的,唇角不由得勾出一丝冷笑。原来是明初那丫头不见了,所以才会急着恳请郝府代为留意,若是那丫头找回来了,让她在郝府先住下来再等他们来接。
冯氏心底冷笑一声,哼,这许智仁当她是蠢的吗,真以为她不知道郝明晖当初承诺将县公的爵位让出来是有多心不甘情不愿的,这要是再让他们有机会踏足郝府,她夫君现在拥有的这个爵位还能保得住吗?
所以下一瞬,冯氏就将信纸丢给身旁的蒋氏:“烧了吧,给我烧干净点。”
蒋氏接了过来,却有些犹豫:“夫人,这不大好吧……”毕竟刚才郑凭也说了,是要交给郝隆善的,这万一要是被人知道了她故意拦下这封信,岂不是要白白给自己惹祸?
冯氏怎么会不明白蒋氏顾虑的是什么,但只要那死丫头进不了郝府,这一切又有谁会知道呢?于是冷冷地扫了蒋氏一眼:“我让你怎么做你就去怎么做好了,难道我做事还要你来教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蒋氏赶紧谢罪,只得转过身揣着信下去了。
自从庞卿恽将明初等人带到太原后,就一直将她们安置在林氏客舍里,而明初所入住的正是先前她与赵氏所住的那一间。
几天过去了,明初的心绪也由一开始的无助失落,渐渐平静下来。尽管她现在还不知道哥哥和舅舅究竟去了哪儿,但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是可以找到哥哥的。想到这里,明初提起手中的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个字。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明初放下笔前去开门。
“卿恽哥哥!”
只见庞卿恽微微含笑,将手中一方银盒立即递了过来:“明初,这是送给你的。”
明初下意识地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见盒盖上面刻着一圈折枝花卉,正中间是一对展翅欲飞的孔雀,捧在双手中还有些沉甸甸的,于是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呀?”
“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庞卿恽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催促明初将银盒打开。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他挑了又挑的,但到底适不适合,只有看明初的意思了。
明初小心地将银盒放在案几上,然后拨开了锁扣,盖子一翻,只见摆了一套整整齐齐的首饰,有金簪,有花钗,有耳环,还有桃木梳等等,式样并不多华丽,但做工精致,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料子。
明初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庞卿恽,却见少年难得避开了她的目光,似是有些羞赧:“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些样子……”只是他瞧着这些花钗用细银丝结出了蝶身,戴在头上随着步履轻迈,蝶翅还会轻轻颤动,相当适合明初这样娇俏活泼的小娘子。
庞卿恽的好意明初自然看出来了,于是也不忸捏,当即大方道:“这些首饰都很好看呀,明初都很喜欢,谢谢卿恽哥哥!”
直到明初露出笑容来,庞卿恽这才放了心,又告诉她:“明天我要离开太原了,可能会有一段日子不能回来,不过明初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打听你哥哥的消息的。”
虽然庞卿恽并没有说自己要离开太原做什么,但明初知道他是秦王麾下的将士,可能是要去执行秦王的什么命令,所以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了一件事,飞快地将自己之前写的字帖取来:“这是我哥哥的名字。”
庞卿恽顺手接过,只见偌大的纸张上面,娟秀清丽的字迹写下了两个名字:明晖、明初。
“明晖,郝明晖?”庞卿恽轻声念道,明初点点头:“哥哥曾跟我说过,再过两年他会去考明经,如果我能够去长安的话,说不定有一天就能见到哥哥了。”
庞卿恽闻言微微颔首,如果明初想先去长安的话,他正好可以在班师回朝的时候带着她一同回去。只不过这事先不急,此次秦王命他前去追击刘武周的部下宋金刚等人,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所以等此间事了,他再将自己的想法和明初说好了。
与明初告别后,庞卿恽便往自己的营帐而去,结果刚掀开帐帘,一个健壮挺拔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叔父!”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有大半年未见面的庞芳,庞卿恽相当惊喜。
饶是庞芳素来为人端方严肃,见到庞卿恽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咱们叔侄俩也有好久没见了,听说卿恽你最近又立了不少功啊!”
一番寒暄后,庞卿恽这才知道原来庞芳是奉圣人的命令前来襄助秦王,不过考虑到庞芳带领军队匆匆赶来,秦王令他在太原稍事休整一番,所以明天由庞卿恽等人先行跟随秦王出发。
叔侄重逢的喜悦过后,庞卿恽忽然想到了明初之前想要去长安的事情,便把这事对叔父说了一遍,并讲了自己想要带明初回庞府的打算。在庞卿恽看来,他这个叔父虽然外表看上去不太容易亲近,似乎性情十分冷淡,但实际上也是个古道热肠,所以他满心以为叔父对他的提议只会大加赞成,而不是拧眉反对。
“卿恽,你一向做事都很有分寸,但是这件事你太过于擅自主张了。”
庞卿恽闻言不禁愣住了:“叔父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性子好,也喜欢帮助别人,但是卿恽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个郝氏带回庞府后打算用什么身份来对待她?是把她当客人,还是当奴婢?”
听到“奴婢”二字后,庞卿恽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我把明初当妹妹看,怎么可能用奴婢这个身份来羞辱她呢?”
庞芳对此不作评价,而是继续说道:“那好,看来你是要把郝氏当客人了,但是你想过没有,万一这郝氏的哥哥一直都不来京城考试,那郝氏要在庞府里住到什么时候?”
“庞府那么大,总有一处可以让明初容身的地方,”说这话的时候,庞卿恽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但他还是压下了怒气尽量冷静地说,“如果伯母她们觉得后院里的厢房不够,那我就在自己的屋子旁边建一座阁子,专门让她住里面,这总可以了吧!”
庞芳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叹道:“卿恽啊,这不是置气的事,你想想就算你让郝氏住进了你的院子,但是日子长了别人会怎么想?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娘子,就这么住进了你的院子,别人会把她当什么?到时候就算你护着,难道你还能一直待在庞府里就不出去了?就为了这一个郝氏?”
庞卿恽沉默下来,确实,叔父说的这些都是他之前未曾想到的地方,看来他的确是思虑不周了,没想到自己随意安排明初进府会给她带来流言蜚语。如今明初还小,但终有一天她找到哥哥后是要出嫁的,若是到时候她的名声有缺,那会给她的婚事带来多大的影响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而庞芳见庞卿恽沉思起来,便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心道他这个侄子好歹还是能听人劝的,于是又问道:“你已经和郝氏说了,要带她进庞府的事?”
“还没有,因为明天我就要离开太原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我本想着一切等回来后再仔细安排一番。”
听到庞卿恽这么说,庞芳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一些:“嗯,我知道你也是同情郝氏,但是同情归同情,你也不能不考虑清楚了就随便做决定,这次好在我来了,你也同我说了这事,不然啊……后面麻烦还大着呢!”
“叔父教训得是。”庞卿恽也有些赧然,这一次的确是他没有考虑清楚就妄作决定了,“不过叔父,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帮助明初,我一定会帮她找到自己的哥哥的。”
庞芳闻言眼底微微闪过一丝不悦,要知道这郝氏同他们庞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庞卿恽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帮助她。但庞芳也知道,如果此刻他把这话说出口的话,一定会招来侄子的不满,更不想为了一个外人和侄子关系弄僵,索性敷衍道:“这事不急,不如一切等你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庞卿恽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了叔父的话,于是叔侄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庞芳便回了自己的营帐。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庞芳的脑海中却在不断地思索着,他该用什么办法打发掉这个郝氏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