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年的脚步渐渐临近，本来明初身为尚宫局的司记已经够忙了，谁知如今更是忙中添乱——就在不久前，宫里忽然发生了一件震惊朝堂的大事，那就是义安郡王李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等人试图逼宫谋反。
只是这群人在密谋的时候不够小心谨慎，很快就败露了，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在，一群主谋死罪难逃，他们的家眷也跟着倒了大霉，统统被籍没进了掖庭宫。
虽然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送进掖庭的罪妇和罪女们，应该经由掖庭令的考察，然后根据她们的才能依次分配到最合适的地方。若是实在是没什么特殊的技能，那就会被送去司农寺，等哪座行宫、亲王府或公主府里缺人手了，就分配过去。
不过由于这次新进的宫人，不是曾经身为郡王的家眷，就是朝中高官的女眷，这些女子的素质远非寻常籍没进宫的宫人可比，所以几乎是她们刚被送进掖庭宫的同一时间，就被不少人给惦念上了。
这不，燕贤妃头一个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婢女来到卫氏这里，说是她前不久刚生下八郎，虽然有乳媪这些人在，但她还是觉得人手不够用，眼看着里外都是手忙脚乱成一片，想要卫氏再给自己宫里添些伺候的人。
对于这样的请求，卫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是添些人手，而是想索要刚进宫的这批宫人。不过卫氏也懒得和燕氏周旋，毕竟她要忙的事情可比给一个贤妃宫里添宫人重要得多，所以这事最后就交给明初去处理了。
明初也一向懒得理会这些妃嫔，只不过既然卫氏都那么指明了要她去同燕贤妃交涉，她也只得照办。
“郝司记，你也看到了，我这宫里如今实在是忙不开，所以还请司记行个方便，再从掖庭里拨些宫人过来。”
明初一边听着燕妃大倒苦水，一边冷眼扫过寝殿里干净的地面、整洁的案几、系得妥妥当当的帷幔，以及被乳媪哄得乖乖入睡的八郎，淡淡道：“贤妃您素来饱读诗书，一向最清楚不过了，正所谓是宫有宫法，家有家规，您身为后宫一品四妃，理当有八十名宫人伺候。如今皇后念在您刚刚生下八皇子不久，很多事情还不熟悉，所以格外准许您在乳媪、保傅之外又增加了十名宫人，根本不需要再添置更多的宫人了。”
燕妃料到了明初会拒绝自己，一个眼风扫了过去，贴身伺候的楚儿立即上前将两个手指粗的金镯子就要往明初的手上套去，好在明初十分机灵，一下子就避开了，这才避免了被金镯子套上的尴尬境地。
谁知燕妃眼见明初不肯收下自己的示好，依旧不死心：“我知道司记你这里难做，可是我也不是要多少人的，只要司记再给我这里添两个宫人就够了。”
然而明初只是公事公办：“所有宫人都是记录在名册上的，无论是谁做了什么手脚，都会很快被查出来的。”
无论燕妃好说歹说，明初就是不答应，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明初离开寝宫，她眼底失望的神色简直就要溢了出来。
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上前劝道：“贤妃您别多想了，这郝司记是皇后亲自提拔起来的，怎么可能帮您做事呢？”
这道理燕妃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不过她想到了自己当年进秦王府时，母亲在她耳边的谆谆教诲，就是要她日后有了子嗣一定要尽心教导，那可是她后半生的指望，千万不能养出一个不成器的。
所以这会儿听到楚儿这么说，燕妃心情也十分低落：“我不过是想让八郎的身边能有个好宫人在身边伺候，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虽说后宫里但凡有皇子公主出生后，尚宫局里会按例准备好能够哺育、照顾皇嗣的乳媪和保傅，但是由于各宫妃嫔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同，尚宫局里用心准备的程度自然也大不一样。
燕妃在这后宫里的品级看着是不低的，但是她根本不得李世民的宠爱，要不然也不会进府七年了，这才有机会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所以以她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分过来伺候八郎的乳媪、保傅也只是由寻常选出来的宫人充当，哪能比得上义安郡王府里的女眷那般有教养和见识呢？
然而楚儿对此也是爱莫能助：“奴婢瞧着这次新进掖庭的那些宫人，别说贤妃您了，就是贵妃、淑妃她们也不都在巴望着能指派到自己身边伺候呢！不过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动静，只怕是尚宫局已经打好主意要留着伺候皇后了。”
毕竟长孙皇后前段日子又有了身孕，眼看来年六月就要临盆了，而此次籍没进宫的妇人们大多都是生育过又教养过自己的子女的，再适合伺候新出生的小皇子不过了。
事实上楚儿预料得不错，贞观二年六月十五这一天，李世民与长孙氏的第三个儿子在丽正殿里呱呱坠地。
尽管说起来，李世民和长孙氏的膝下已经有两个小郎君了，可李世民对于这个第三子的出生仍旧高兴坏了，当即宣布宴请朝中百官，各种绫罗绸缎颁赐下来，大臣们自是感恩戴德不已。
这还不算完，李世民狂喜之下又下了诏书，要让同一天出生的百姓也一起沾沾这份喜庆，于是有幸和小皇子同日出生的百姓都领到了来自额外的粮食。
明初听到消息后，深觉圣人这是一心想要全天下人都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啊。不过这份感慨在她有幸见到静静躺在乳媪卢氏怀中的小皇子后，随即也化为了一片柔软。
才出生三天的雉奴，小脸衬在朱红色的襁褓中，脖子上还系着一块温润精巧的玉龙子，莹莹明玉越发显得小人儿娇嫩可爱。
一时间后宫里热闹非凡，前来恭贺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李渊那里也送来了许多奇珍异宝。
“这是二郎登基后的头一个皇子，意义非同一般啊！”据前来送礼的宫人所说，太上皇在得知雉奴的出生后，曾这样感叹过。不过明初却在心底默默说道，其实雉奴并非圣人登基后头一个出生的皇子，燕贤妃膝下的八郎才是，然而比起雉奴出生后的这场风光，八郎的存在感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说得正是这样的情况吧！
不过随着后宫里传来周王李元方病重的消息，燕妃的这点伤心事显然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李渊一得知儿子生了病就立马召了太医来，然而还不到九岁的李元方却因为一场风寒已然在弥留之际了。
他的生母张婕妤在床榻边哭得是肝肠寸断，这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啊，要是就这么没了……这以后的日子她根本就不敢想象了。
然而无论张婕妤有多伤心，李元方终究还是没能熬到九岁的生辰，就夭折在了病榻上。
李世民得到噩耗后，按例让太常卿为周王准备丧礼，并追赠了这个弟弟为左光禄大夫。但是至于周王这个封号，因为李元方年纪太小了还没来得及留下子嗣，所以李世民随即下诏除去周王这个封国——这就意味着张婕妤彻底失去了在李渊驾崩后被册封为太妃的资格。
张婕妤一时承受不起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一下子病倒了，虽然此刻她仍能享受着宫人伺候，可未来晚景的凄凉已然清晰可见了。一旦山陵崩，那么等着她的，就是去陵宫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这样的想法如同无底的黑洞般吞噬着张婕妤的内心，哪怕一向交情不错的尹德妃有心前来开导，也是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李渊后宫中这群曾经风光无限的妃嫔，在李世民登基后沉寂了一段时日之后，也随着这次周王的夭折再次浮现在众人眼前。尤其是某个自觉比较记仇的家伙，顿时想到了几年前曾故意欺负过明初的酆王李元亨来，所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也到了该秋后算账的时候了吧！
这样想着，庞卿恽第二天就上表李世民，认为太上皇膝下的皇子也是时候可以出去历练一番了。
原本李世民尚没想到这一点，不过经过庞卿恽这么一提醒，他显然也记起了武德年间这群后宫女人给他明里暗里下过的多少绊子。
虽然李世民自认为不是那么睚眦必报的人，但是这群恶心的女人不仅想故意抢他赏赐给下属的财物，甚至还屡屡在后宫里找观音婢的麻烦——虽然观音婢从来不会跟他抱怨自己在宫里遇到的糟心事，可他就是再大大咧咧，也不会认为这群女人会好心地放过为难观音婢的机会。
于是一时间，君臣二人一致认定，是该给这群嚣张一时的后宫妃嫔一点颜色瞧瞧了。
说干就干，李世民当即下诏授予酆王李元亨散骑常侍、金州刺史的官职，并令他立即动身前往金州。
消息一传到后宫，尹德妃顿时就急眼了，圣人这么做不是明摆着在针对她吗！这怎么行！她就元亨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年纪还这么小，要是就这么离开京城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难道要她和张婕妤一样，辛苦伺候了太上皇一场，日后还得继续去陵宫当尼姑不成！
尹德妃惊慌之下，立马就跑去丽正殿想要求见长孙皇后，请她帮自己说说情。不管怎么样，长孙氏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一定可以理解她这种焦急的心情的。
然而尹德妃连丽正殿的大门都还没碰到，就被明初带着宫人给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