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就算被明初取笑了,庞卿恽也依旧毫不介意:“谁说打仗好的人就一定擅长种地呢?”说着,庞卿恽故意伸出自己那只已经沾上了泥土的大手,就要往明初的脸上抹来。
明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好在这里本来就离其他大臣有些远,周围也没什么其他宫人在,明初见庞卿恽的举动并没有惹来其他人的注意,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明初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是在防贼一样?”看着明初像准备偷藏过冬粮食的小松鼠一样,警惕地戒备着四周,庞卿恽不由得问道。
明初闻言长叹一声,诉起苦来:“可不就是防贼么!”然后便将前段日子她被一个宫人给告了一状的事给说了。
听完明初的话后,庞卿恽眉头微蹙:“比起那个宫人到底是谁,我更在意的是,你和高郎中到底说了什么,会让人觉得你们‘举止暧昧’。”尤其是在提到最后四个字时,庞卿恽特别加重了语气。
明初没料到庞卿恽的关注点竟然会落在这上面,不禁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到高履行呢?直接就说自己被人告了状不就行了么。
但是这世上没后悔药可卖的,见庞卿恽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就这么牢牢锁住自己,明初只得无奈地进一步解释起来:“当时高郎中是在跟我说,即将举行的殿试上,有个国子监的学生和我一样姓郝,所以这才多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庞卿恽缓缓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从明初的脸庞上移开,“所以这段时间你在宫里哪怕是遇到了我,除了行礼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是呀……”明初又是一声长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故意要这么针对我。我和高郎中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如果庞卿恽不是笃定明初对高履行只有朋友之谊,而没有其他什么想法,他恐怕光因为这几句话就能在醋坛子里泡上好久。
想到这里,庞卿恽正准备开口安慰她一下,结果就在这时,城阳公主李星砚在乳媪谢氏等人的搀扶下,向这里走来。
“这是公主送给奴婢的吗?”看着李星砚二话不说就递上来的一束金黄色的花,明初惊喜地问道,随即换来了李星砚认真的点了点头与奶声奶气的回答:“阿娘喜欢花花,明初也喜欢花花!”
明初听懂了李星砚的意思,因为长孙皇后素来喜爱这些鲜花,所以李星砚觉得明初也喜欢这些话,特地采了送过来。
“好漂亮的花,奴婢很喜欢呢!多谢公主!”明初欢喜地接过这把金灿灿的花束,虽然她不太清楚这是什么花,不过看着生机勃勃很是讨喜,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荷包果然是没有白缝,至少能让星砚把她这样一个宫人放在心上惦记着。
乳媪谢氏见状在一旁小声道:“公主采的是田地里的长的花,怕是什么菜结的。”
明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她料到了这花不会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还是没料到居然会是菜花。
倒是庞卿恽比较镇定,闻言便说道:“我去让人送些布帛给田地的主人。”虽说只是几朵菜花,但要是因此让田地的主人吃了亏,总归是不好的。
看着庞卿恽大步而去,星砚又上前拉着拉着明初的手,说:“大哥哥在那,明初,去哥哥那。”
明初自然无不听从,很快便跟着李星砚找到了李承乾,只见他正同李泰还有尚书右仆射家的次子一起在斗草。
“公主是想和哥哥们一起斗草吗?”明初蹲在李星砚的身旁,看几个郎君玩得正高兴,随口问道。
这一回李星砚没有回答明初的问题,而是放开了她的手,也不要谢氏的搀扶,自个儿走到杜家二郎的身边,喊了一声“哥哥”就不动了。
看到这一幕,明初才恍然,原来星砚并不是真的想要找李承乾玩,而是想找杜如晦的次子杜荷呀!再仔细想想,杜家二郎这几年也时常进宫和李承乾待在一起,恐怕星砚就是在那时候和杜荷熟悉起来的。
明初正思索着,几个郎君说话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看样子是斗草活动出现了什么意外。
明初赶紧收回心神,只听李泰颇为嫌弃地说道:“这里看来看去也就几种野草,有什么好斗的,真要斗,不如直接报上花草名字,谁接不上谁就输了。”
虽然斗草这种游戏几个孩子时常玩,听上去也挺简单的。但真的玩起来其实也是分了不同的方法,比如李泰刚刚提到的这种,就是属于文斗,看谁报出的花草命多,谁就获胜。
而李承乾对自己这个弟弟最为了解,知道他平日里最爱看书,记住的花草名字也肯定有很多,那样的话,他根本就没什么胜算嘛!
但是若要李承乾此刻就这么认输了,他也是不肯的,因为他觉得人多力量大,他一个人知道的花草名有限,可他身边不是还有杜荷嘛!平时孔学士他们可没少表扬过杜荷,想来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想打败李泰也是很有可能的!
于是新的游戏规则就这么说定了,一圈人站定了,星砚虽然不参加游戏,但也站在李泰和杜荷之间,专注地听着杜荷报出的每一个花花草草的名字。
瞧见这群孩子玩得开心,明初和谢氏对视一眼,都欣慰地笑了。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明初转过身子正打算离开时,忽然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八郎李贞有乳媪牵着,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羡慕地看着李承乾等人玩着游戏。
明初见状就要上去行礼,结果就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明初的眼帘。
是她!
明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是那天那个躲在远处偷窥她和高履行说话的人,也是故意跑到窦宫正那儿告状的人!
原来她是燕贤妃身边的人啊,难怪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到到底在哪儿看过这人,也是,她不过是在燕贤妃身边见过这人一次,又怎么会有很深的印象呢?
想到这里,明初有些僵硬地向李贞微微行了一礼,随即快步向庞卿恽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偷偷告状的那个人是谁了!”一见到庞卿恽,明初就说道。
而庞卿恽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你又看到她了?”
明初点点头:“原来她是燕贤妃宫里的人,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但绝对就是跟窦尚宫私下告状的那个人。我就说自己在哪看过她,原来她是贤妃宫里的……”
“原来是燕妃身边伺候的人啊,会用这样的手段也就不足为奇了。”听到明初确定了那宫人的身份后,庞卿恽若有所思地说道。
听到这话,明初却是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
庞卿恽却是不答反问:“明初,你之前是不是得罪过燕妃?”
虽然这话是个问句,不过明初听出他笃定的意思,有些不确定地说:“说是得罪,也谈不上吧。只是去年新进了一批籍没进宫的宫人,贤妃想让我从中拨几个人到她那儿伺候,我没有答应……这能算得上是得罪吗?”
庞卿恽笑了笑:“有些人的心眼就是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就是喜欢用些不入流的手段,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燕家的家传渊源了吧!”
明初听出了庞卿恽话中流露出来的讽刺意味:“家传渊源?”
“对燕贤妃进宫前事情,你知道多少?”
“对于贤妃,我知道不算太多,只听说过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她的母亲对她一向教养十分严格。”明初努力回忆着自己听过的那些事情,“好像也是因为家里长辈曾经出过一些什么事情吧!”
庞卿恽闻言点点头:“这就对了,我虽然在外朝,没怎么听过燕贤妃的名头,不过对她出来的那个燕家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一次也不等明初追问,庞卿恽就径直说道:“圣人经常会和我们这些臣子讨论起前朝君臣的一些事情,有一次就提起过这位燕妃的祖父,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叫燕荣的,在隋文帝时候当过不小的官,也有点名声——不过可不是什么美名远扬的良吏,而是名声很差劲的一个酷吏。”
“酷吏!”明初低低地惊呼出来,饶是她对朝堂政事从来不关注,也知道酷吏在很早以前的时候,还能算是铁面无私的代名词。然而不知道从何时起,酷吏这两个字就成了一种臭名昭著的象征。
“是的,就是酷吏,圣人跟我们提过一次,那鄙夷嫌弃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所以你刚刚跟我说是燕妃身边的宫人去告的状,我才会一点都不奇怪。”
想那燕荣,当年在隋文帝时期就以性情严酷、手段暴虐而臭名远扬。鞭打起身边的侍从来,往往一打就要把人打得血流满地,这还都算是家常便饭了;外出巡视的时候,燕荣只要听说当地有官员或百姓的妻子女儿生得美丽的,就一定非将她们玷污不可。
所以燕荣最后的下场也很是凄惨,直接被隋文帝赐死了。庞卿恽这会儿听明初说,燕妃的母亲对她从小教养严格,显然也是因为怕女儿被祖父这样酷虐的性格给影响了吧!
不过没想到的是,燕妃性子是不像自己的祖父了,可手底下的宫人却颇有当年酷吏的风范,居然也玩起了诬陷别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明初还是头一回知道燕妃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出身,难怪她的宫人会窥探她和高履行,还将这事添油加醋上报给了窦宫正。
“可是,如今我虽然知道了是谁做的这事,但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吧!”
庞卿恽也叹息了一声:“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你在明,她在暗,如果她真的一心就盯着你想要拿住你更多的把柄,那么你除了自己小心的确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一点明初自然也明白,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会儿同庞卿恽说个话,还要保持了一步以上的距离。
“不过我只听说过有千日做贼的,没听说过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我虽然只是个后宫女官,可也不至于真的完全接触不到外朝的官员呀!”毕竟时常会有些大臣来丽正殿面见李世民,而她有时候也会需要往显德殿里走一趟,要说完全避开外臣,与这些后宫眼里的外男没有任何接触,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明初深深吸了几口气,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我决定,不管贤妃那里到底想做什么,是打击报复我也好,还是只是出个气也罢,我还是会像以往那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看到面前重新振作起来的明初,庞卿恽微微含笑:“嗯,明初,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