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蕤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明初这才知道，原来李世民刚离开仁智宫没多久，李元吉就再次前去求见了李渊。
李元吉为什么见李渊，就算胡蕤不说明初也知道，自然是为太子李建成求情的，毕竟比起一向不对付的李世民，李建成对于李元吉来说更有手足之情。
然而这一次的求情，并非只有李元吉一人，还包括了万贵妃、尹德妃等人，本就耳根子软的李渊被这么一群人包围着，几番好话说下来，原本对李建成执意要废黜的意思也就淡了下来，再不提改立东宫一事。
原本这事除非等到李世民班师回朝才会知道，然而等万贵妃回去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陇西夫人刘娘子在那儿等了她许久，万贵妃显然怕这个秦王的乳母打听到什么风声传递出去，索性便和尹德妃等人亲自陪着刘娘子在宫里好好用了一顿饭，宴席上一口一个“陇西夫人”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听说刘娘子到现在还在万贵妃的寝殿里醉得不省人事。
而这天下午，胡蕤本打算去李元吉的书房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要再把他邀到自己的房里。谁知李元吉为了拖住刘娘子不许她回去给秦王府的人传递消息，与自己的乳母陈善意发生了争执。
陈善意虽然亲自将李元吉从小哺育到大，但是她对李建成和李世民都颇有感情，尤其是看到眼下李元吉居然要为了自己的地位置李世民于不利，失望与伤心之下，就想来秦王府这里通风报信。
李元吉哪里肯让她离开，于是胡蕤便眼睁睁地看着陈善意被狠狠地丢在地上，而李元吉那一脚又一脚，无情地踹在陈善意的身上，几乎是不一会儿功夫，陈善意的衣服上便被血迹染红了。
“……我知道自己离那屋子不算多近，可是明初，我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像以前我们带的铁簪子生锈后的那种味道……明初，我真的闻到了！”
明初勉强安抚下激动得难以自抑的胡蕤，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良久之后才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如果说在这之前胡蕤还一心巴望着讨好李元吉，然后成为王妃之下的头号宠妾，那么，在亲眼看到李元吉如此凶残地对待他的乳母后，胡蕤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心思搏取这种人的欢心了。
“我要回去……我得回去了。”说着，胡蕤慢慢地直起身子，胡乱地抹掉脸上冰凉的泪水。
而面对胡蕤的回答，明初却无法反驳，毕竟她终归还是齐王府上的姬妾，不可能一直藏在秦王府里不回去。
“阿蕤，一定要保重。”只有明初自己知道，她说出这话时，心情究竟有多沉重。
胡蕤微微点了点头，右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会的，明初，就算为了他，我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你——”明初被她的姿势一惊，只是不待那几个字出口，胡蕤就站了起来。夜色下，她的脸色白的近乎透明：“那么，再见了，明初。”
“……王妃，奴婢知道的就是这些。”
随着明初的话音落下，屋外秋娘和促织的叫声透过绿纱窗，掩盖了一室突如其来的寂静。
片刻之后，王妃长孙氏的乳媪宇文氏当先开口问道：“你可知道自己所说的并非等闲小事，你当真能确定齐王和贵妃他们已经说服了圣人？”
“奴婢不敢隐瞒，事实上奴婢并未亲眼看见或亲耳听见齐王等人所言。”面对宇文氏的担忧，明初坦诚地说道，“只是，前来给奴婢传信的是奴婢很信任的一个人，所以奴婢这才一得知齐王府的动作，立即就来向王妃禀报了。”
说到后面，明初抬起头来看向斜倚在榻上的长孙氏。
自打今年开春以来，长孙氏便一直缠绵病榻，在仁智宫休养了的这些日子，虽然还没有让身子完全恢复健康，但金红的光线落在那张洁白如凝脂的面庞上，晕染出了几分红晕——看得出来，长孙氏这会儿还是颇有精神的。
明初坦然地迎上长孙氏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只听长孙氏道：“今天齐王进宫面圣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过……齐王到底和圣人说了些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宇文氏听出了王妃的意思，毕竟齐王一向亲近太子，就算会联合万贵妃等人为太子求情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忧虑的：“王妃，奴婢以为这来报信的胡娘子到底齐王府上的人，她的话也未必做得准。”
对于宇文氏的这份顾虑，明初并没有反驳，因为她明白，如果抛开与胡蕤是旧识的身份，换做是她的话，也会质疑一个齐王府小妾的说辞。
而听了宇文氏的话后，长孙氏微微颔首，随即又转向身边的兰芝，问道：“陇西夫人从春化殿回来了吗？”
“回王妃的话，刚刚花桐已经去看过了，陇西夫人白天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兰芝很快回答道。
刘娘子至今未归，尽管只有这一点的话，未必就能证明胡蕤的话说得是真的，但是——
“我知道大家的顾虑是什么，因为这同样也是我的顾虑。”沉吟片刻后，长孙氏终于说道，“只是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齐王当真已经将圣人说服了，陇西夫人如今又被贵妃等人拖在那里，那么，大王岂不是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宇文氏也明白过来，于是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长孙氏也在思索着，当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赶紧把这里发生的变故告诉李世民，只有这样也不会显得处处被动。想到这里，长孙氏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明初身上。
“既然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是最清楚的，那么，明初，眼下还需要你前去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与大王说清楚。”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明初的身上，明初顿时一凛，明白自己此刻肩负重任，当即深深行了一礼：“请王妃放心，奴婢一定不辱使命！”
“不过，要是就让明初一个人去恐怕太危险了吧！”宇文氏不太放心，万一要是齐王府发现走漏了风声，半路追上要对明初下杀手，明初恐怕根本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只是人也不能太多，不然人一多，反而容易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所以要找侍卫随行的话，就找一个只得信赖的人选就可以了。
长孙氏闻言点点头：“所以我会让履行跟着一起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正好轮到履行负责守夜吧。”
“正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将高千牛请来。”宇文氏这里刚应下来，那边兰芝见状都不等宇文氏再吩咐，已经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屋子，看样子是去找高履行了。
宇文氏随即又想到一点，偏过头来对明初道：“对了，等你见到大王后，记得千万不要提到刘娘子的事。”
不要提到刘娘子，这是为什么？
明初心中有些不能理解，可既然是宇文氏的吩咐，她也知道这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还是牢牢记在了心中。
很快兰芝就回来了，并说高履行那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明初不敢耽误，当下向长孙氏行了一礼，便匆匆趁着夜色离开了仁智宫。
虽然明初和高履行日夜兼程，但到底比李世民所带领的急行军迟了一天的时间，紧赶慢赶，一路上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这才在第二天傍晚时分，终于追上了李世民的队伍。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告诉我！”一听到在齐王与万贵妃等人的劝说下，圣人改变了主意，李世民顿时勃然大怒，狠狠的一巴掌拍在凭几上。
饶是明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偷偷抬起眼帘瞥了一眼，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红木制成的凭几上似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大王息怒，”高履行苦笑道，“若不是明初一得了消息就告诉王妃，恐怕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就来见大王。”
深深呼吸了几下，李世民眉头依旧深锁，但脸上的怒气总算是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
“四弟一早就去见了父亲，为什么晚上王府里才得到消息？难道整整一个白天，王府里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
不是这样的！其实刘娘子当时就在万贵妃的寝殿里，如果不是被万贵妃她们哄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刘娘子完全能打听到齐王的动静——这些解释的话语明初差点就要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了，然而，她又立即想到临行前宇文氏意味深长的那句叮嘱：不要提到刘娘子。
为什么不要提及刘娘子，之前明初不明白，但现在她明白了。
而李世民发了一通火，却没法从高履行和明初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饶是他再生气，也还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心下明白，这事恐怕其中必有隐情，于是立马唤道：“唐俭！”
“臣在！”一旁身为天策府长史的唐俭，听到动静上前沉声应道。
李世民重重吐出一口气：“给我查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大的消息到现在才传过来！”
“是，臣明白！”唐俭很快便领命而去，而已经完成了使命的明初则跟着高履行一同退出了营帐。
他们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铺满了紫红、深紫的晚霞，而此刻迎接他们的，已然是成片的星幕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啊！”高履行看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由得感慨道。
而明初正要附和两句时，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是卿……庞将军？”
一旁的高履行也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身影，有些好奇地看向明初：“你与庞将军很熟悉吗？”之前他也曾看到庞卿恽来找过明初，莫非二人是旧识？
明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简单解释了一下当初将她从掠卖人手中解救出来的就是庞卿恽。
“原来如此，庞将军果然是侠义心肠啊……”
就在高履行正感叹着，庞卿恽已经来到二人的面前：“高千牛，一路上辛苦了。”
高履行同他寒暄了两句，知道庞卿恽是来找明初的，于是主动说道：“我先去看看有没有可以住一晚的地方，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们也不必急着动身，明早再走也不迟。”
明初应了一声，看着高履行矫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