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兰芝的这句话落地,仿佛僵立在原地的众人这才重新忙碌开来,扫地的扫地,更换地衣的更换地衣,明初则默默地将案上洒落的炉灰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而李世民见妻子也跟着不高兴起来,唯恐她因为置气而伤了身子,赶紧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道:“算了,观音婢,不过是个宫人,用的不合心意就直接换了就是了。”
长孙氏闻言对丈夫笑了笑,然后转向琼芳:“你自己去卫夫人那里领罚吧。”
“是,奴婢谢过大王,谢过王妃!”虽然挨了李世民的一脚,但琼芳还是松了口气,幸好王妃出现得及时,不然的话,恐怕就不止这一脚了吧!
而发了一通火后也渐渐冷静下来的李世民,扫了一眼前殿里的宫人都在忙着收拾一塌糊涂的地上,索性揽着妻子的腰往后面走去。
等到明初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时,却忽然听到刘娘子站在后院的竹林里,冲着什么人怒喊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小蹄子的打算,不就觉得我碍了你们的眼吗,这就想打发我出去了,做梦吧!”
明初如今是一听到刘娘子的声音头就隐隐作痛,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过一排青翠的竹子,明初这才看清了面红耳赤的刘娘子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面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的卫氏。
只听卫氏徐徐说道:“陇西夫人您这是多虑了,大王也是为了夫人着想,毕竟夫人已经为了大王操心了半辈子,也该颐养天年、好好享享清福了,所以大王这才特地在修德坊为您准备了一处宅子。”
然而刘娘子面对卫氏的解释,却是丝毫不领情:“哼,你以为是三岁的孩子那么好糊弄啊!卫祯娘你给弄清楚了,大王是我一口一口奶大的,我可是圣人亲封的陇西夫人,我和大王之前的感情可不是你们这些小蹄子能挑拨得了的!哼,走着瞧吧,等大王登基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罢,刘娘子也不等卫氏再说什么,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而明初虽然只听到了一些,但还是很快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连忙上前向卫氏确认道:“陇西夫人这是真的要搬出弘义宫了?”
见卫氏轻轻颔了颔首,明初还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以往无论刘娘子在王府里怎么折腾,都还不至于要被赶出王府啊!
“这真的是大王下的命令吗?”明初疑惑地问道,先前李世民一回来就去了王妃的寝殿,发作了琼芳后她也不曾听闻李世民还传了什么消息出来。
卫氏瞥了她一眼,无奈道:“不是大王亲自下的命令,还会是谁的命令呢?其实这消息在大王还没有回京之前就已经先传了回来了,前两天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不见陇西夫人有动静。”说着顿了顿,卫氏轻笑了一声,“原来她是在等着大王回来呢,以为自己在大王面前哭一场就能挽回这件事。”
“那大王是什么反应?”明初好奇地问。
“结果大王连见都不肯见,所以她才跑到我面前闹了这一番。”卫氏有些好笑地说道,随即她又看向明初,“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宇文夫人不让你在大王面前提及陇西夫人的事情了?”
仁智宫里发生的事情,明初后来都有一一写信回报给卫氏,虽然卫氏并没有要求她这么做,可明初却觉得,这毕竟是自己头一回处理这些事情,万一哪里做得不妥当了,还能让卫氏给指出来。
所以这会儿面对卫氏的提问,明初心情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陇西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哺育过大王的人,大王素来重情重义,所以就算陇西夫人再不好,也不是旁人能轻易置喙的。”卫氏语重心长地对明初讲着,所以除非是李世民亲自发现了问题出在刘娘子身上,不然若是明初就这么随意提及刘娘子的行为举止如何,只会平白惹得李世民不快。
只是,明初还是有一点想不太明白:“可是夫人,要是大王发现不了是陇西夫人延误了消息呢?”
对于这个问题,卫氏只是笑了笑,反问了一句:“明初,你想想自己在见到大王的时候,真的从头到尾就没有提过陇西夫人?”
是呀,她的确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陇西夫人呢。明初正要点头,然而眼前随即掠过一个片段,那就是在大王质问高履行为什么消息会耽搁时,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为之辩解的那句话,顿时有些心虚起来。
看到她这个表情,卫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缓缓说道:“以你的性子,还做不到那么不动声色泰然自若,所以会让大王看出马脚也实属正常。”
听到这话,明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宇文夫人在叮嘱我不要提到陇西夫人时,连这一点都预料到了?”
这一回卫氏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鬓角,语气温柔而又充满了耐性:“明初,这就是宫廷的生存之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明初觉得自己能够明白卫氏话语中的含义,就是教她如何学会在这宫闱中学会自保与生存,然而明初仍然免不了情绪低落起来。
有些道理明白归明白,可她还是做不到。或者说在明初看来,虽然她现在身处宫廷,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至少不管别人要怎么做,她自己一颗初心不改变,不就好了吗?
不过无论明初的想法如何,随着杨文干身死、东宫和秦王府各有人员上的损耗,两方人马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
就在东宫与秦王府不断进行着各种明争暗斗之际,武德八年的脚步也渐渐近了。
每逢新年正月,朝中各种朝会大典祭祀几乎忙个不停,就是王府里也不得闲,尤其到了初七人日那一天,弘义宫后院的女眷都忙着剪起华胜、人胜来。
“哇,好漂亮的花树啊!”四岁的李丽质看着明初手中的剪子流利地从彩纸上穿梭过,再轻轻抖开,一棵郁郁葱葱的花树便完成了。
明初小心地将剪子搁放在案几上,将这只将将才剪好的花树递给一旁看得眼睛都不眨的李丽质:“喏,这是给五娘的。”
只见丽质兴奋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又“咚咚”跑到长孙氏面前,举起花树开心地说道:“阿娘,你看,这是红色的树!”
“红色的树呀……阿娘还是头一次看到呢,真漂亮。”长孙氏看着女儿笑颜如花,爱怜地拈起粘在她额角的一些红纸碎屑,含笑说道。
丽质得了长孙氏的赞赏,更高兴了,又连忙跑到明初身边:“明初,我还想要别的样子。”
一旁比丽质仅小了几个月的李蔓莲瞧见了,也羡慕地看着这里,丽质注意到了这个六妹也很喜欢明初做的华胜,拉着她的手,同她一块儿坐了下来。
明初又挑选了一些彩纸和金箔放在面前,正准备再剪些花禽鸟兽时,瞥见李蔓莲的腰带不知道何时松散开来了,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熟练地帮她打了个团锦结。
“谢谢。”李蔓莲有些羞涩地看着明初,轻声说了一句。
明初看着她笑了笑,知道这六娘打小因为生母难产而亡,一直都是养在王妃身边,虽然比起其他庶出的小娘子,六娘无论仪态还是性子都胜出不少,不过与五娘比起来,到底不如天生嫡出那么底气十足。
“五娘和六娘要跟着奴婢一起剪吗?”见两个小娘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动作,明初有些好笑地问道。
丽质一听说自己也可以剪华胜,顿时来了兴致:“我要剪,明初你教我吧!”
身后的乳媪保傅们,一看到自己的小主子拿着小剪子要剪东西了,都是紧张地在旁边紧紧盯着,生怕她们会一个不小心就剪到了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功夫,丽质就剪了一朵金花出来,兴高采烈地捧到长孙氏面前:“这是我自己剪的,阿娘你看看!”
尽管花瓣的边缘还有些坑坑洼洼的,但长孙氏仍旧赞不绝口:“真是一朵漂亮的花,等会儿可以贴在屏风上面呢……蔓莲,你的也剪好了,一起贴上去吧!”
就在众人沉浸在剪人胜、华胜的乐趣中时,忽然宫殿的大门被推开了,只见李承乾同李泰双双踏进了屋子,凑到长孙氏面前好一通撒欢。
“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长孙氏看到两个儿子一回来就扑到自己面前撒娇,不由得笑道。
李承乾在乳媪李氏的帮助下解开了身上落了些积雪的外衣,得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耶耶又被祖父留下了,还有太子殿下也在……”
“耶耶说他今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一旁的李泰补充道。
长孙氏面上笑意不变,只吩咐了乳媪们再添些点心让几位郎君娘子垫垫肚子。
明初专注地剪着手中的金箔,突然觉得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跟着李承乾一道进屋的凌云,只见它正蹲在明初的脚边,睁着一双金晃晃的大眼睛看着她。
明初笑了笑:“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华胜?”说完这话,明初就重新取了一张金箔,按照凌云的样子很快裁剪出来。
李承乾站在她身边,惊讶地瞪着那张薄薄的金箔纸:“这跟凌云是一模一样啊!”
“奴婢就是照着凌云的样子剪的。”明初笑道,“正好可以给大王贴在屏风上。”
李承乾接过这只草上飞模样的华胜,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打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