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明初熟练的动作与出色的手艺便吸引了屋子里所有的小郎君与小娘子们，李泰更是连手中吃了一半的玉露团都顾不上了，好奇的目光牢牢黏在明初不断翻飞的剪子上。
长孙氏也仔细瞧了一会儿，不由得问道：“没想到明初的手艺这般好，不论剪什么都栩栩如生，这些都是以前你在家中学到的吗？”
“回王妃的话，奴婢都是同奴婢的母亲学的，而且奴婢觉得，自己剪的还不如母亲剪出来的一半好呢！”明初一边手中的动作不停，一边回答着长孙氏的问题。
虽然阿娘过世得早，可明初至今依旧记得当年每逢人日，阿娘都会剪出各色花禽鸟兽贴满她和哥哥的屏风。
只是母亲过世后，她和耶耶还有哥哥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人日，那些华胜人胜都是她剪的，那时候耶耶拿着她剪出来的一片绿叶，看了很久，很久。
一旁的李承乾摆弄够了凌云模样的华胜，听到明初提到自己的母亲剪出来的华胜还要漂亮后不由得问道：“明初，你阿娘也在长安城吗？”
“奴婢是太原人，而且……”明初轻轻摇了摇头，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哥哥。”
李承乾没料到自己无意中戳到了明初的伤心处，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啊……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中山王也会流露出歉疚的神色，明初不禁莞尔：“没关系的，大王，虽然奴婢见不到家人，但是能在这弘义宫里也很好啊！”
这是真心话，尽管弘义宫如今在东宫和齐王府的包围下，时常会遇到些棘手的事情，不过明初依旧不后悔来到弘义宫。
只不过含笑看着宇文氏等人牢牢扶着屏风，让丽质和蔓莲欢欢喜喜地将屏风贴满了她们剪出来的各种人胜和华胜，明初的思绪却渐渐飞散开来。
哥哥至今不知所踪，而那个曾经一心帮自己寻找哥哥下落的人，她也刻意保持着距离，几乎不再与他相见……想到这里，明初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丝丝内疚。
想当初如果不是庞卿恽的话，她早就不知道被掠卖人给卖到什么地方当牛做马了。而后来就算她进了宫，看上去至少也能算是安定下来了，可庞卿恽依旧没有放弃帮自己寻找哥哥的事情，无论他自己有多忙，仍旧分了几分心力在帮自己到处打听哥哥的下落。
明初低头看看手中的金箔，心思百转之下，终于还是拿起剪子剪了一枚人胜。不过这一枚她没有同其他人胜华胜摆放在一处，而是趁众人的目光都没留意这里时，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又忍不住轻轻抚摸了几下——她可不希望自己拿出这枚人胜时，已经被折得皱皱巴巴的了。
等到李世民好不容易从太极宫回来后，明初也从寝殿里退了出来。
正月里的长安还在饱受着寒风肆虐，不过在长廊里走了一小会儿，明初都觉得一阵阵寒气只从脚底往上冒，于是赶紧加快脚步，想早点回到自己的屋子。
就在转过一处拐角时，明初远远就看见卫氏正领着一位年约四十穿戴着狐裘的夫人，和一位年纪轻轻面容姣好的娘子向这里走来。明初再定睛一瞧，后面跟着的不是高履行么！
卫氏显然也注意到了明初，不过在经过她身边时并没有停下来，而明初则恭敬地侧过身子让出通道，直到卫氏和那两位贵客离去了，这才直起身子。
“千牛备身今日也要进宫执行守卫的职责？”见高履行在自己面前停下了脚步，明初以为他是来进宫当值的，便顺口问了一句。
高履行却笑着摇了摇头：“这回你可猜错了，今天我是跟着母亲还有阿姐一起来给大王和王妃请安的。”
母亲，阿姐？明初闻言瞬间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分明已经远去的那位夫人和娘子的身影：“原来那两位是你的母亲和姐姐呀！”
“是啊，父亲因为公务在身，今天上午已经出发前往雍州了，所以就我和母亲还有阿姐三个人一起来了。”说着，高履行的目光落在明初的袖口上，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明初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放在袖子中的人胜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此刻正歪歪斜斜地挂在袖口，要掉不掉的样子。
等到明初将东西从袖口取出来时，高履行也看出来了，这是一枚人胜，不由得笑道：“明初，你是不是知道我屋子里还缺个人胜，所以你特地剪了准备送给我的？”
“……快别说笑了，你可是千牛备身呢，府里多的是下人帮你剪人胜。”
谁知高履行却是摇摇头：“这可不一样，下人剪的人胜就是纯粹完成任务而已，但是你剪的人胜，一定是有寓意的。”
明初闻言一怔，这话听上去好像高履行是看出自己剪这枚人胜的用意了？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这边明初心里正嘀咕着，那边高履行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这枚人胜一定是想着上次我教你射箭，所以作为回礼给我剪的！怎么样，我猜对了没？”
虽然高履行说出的是问句，可明初瞧着他那副笃定的得意模样，便知道他的心里已经认定这枚人胜是她专门剪给他的了。
其实明初是很想告诉他，这真的不是给他剪的，可转念一想，高履行的确对自己照顾颇多，何况那次从仁智宫去找秦王的时候，要不是高履行的一路护送，光凭她一个人是根本无法完成任务的。
一枚人胜而已，没了她还可以再做，更何况……明初想到，就算她做了，恐怕也没那个勇气给庞卿恽吧！毕竟她已经许久没有找过他了，而庞卿恽也应该意识到了自己在回避着她，这些日子也从来不见他再来找过自己了。对此，明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失望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
勉强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明初索性将人胜大方地递上前去，微微含笑：“是呀，千牛备身连这点都能看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没想到明初还当真为自己剪了一枚人胜，高履行高兴极了，小心翼翼地接过人胜，还对明初保证道：“你放心，一会去我就把它贴在屏风上，一定不会弄坏了！”
明初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催促他赶紧进屋：“这里风大，你赶紧去见大王和王妃吧，不然耽误了时间可不好。”
高履行也知道自己今天进宫是有事情的，所以只得同明初道了别，大步向寝殿走去。
明初望了一会儿，见他转过拐角，这才回过身想要继续往前走去。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庞卿恽远远而来，那姿态从容闲适，仿佛不似走在风雪交加的屋外，反倒是像在上林苑中闲庭漫步一般。
“庞将军怎么会在这里？”明初见这里四下空旷，何况她都已经看到人了，庞卿恽眼神更好更加没有看不到她的可能，只得当先出声问询道。
也不知道是在这寒天雪地里冻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庞卿恽今天的声音与以往一贯的温和不太一样，而是冰冷了许多：“怎么，这弘义宫里什么时候只有千牛备身可以来，而我就不能来了？”
明初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庞卿恽这话似乎有针对高履行的意味在里面呢？
不过好在庞卿恽也留意到了明初脸上似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神色，随即和缓了神色道：“今日庞府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我便顶替了牛将军负责守卫弘义宫。”
“原来如此……”事实上这些事情庞卿恽根本没有向明初解释的必要，而明初也只是随口一问，但庞卿恽却还是耐心对明初做了说明。对于这一点，如果放在以往，明初基本上都不会在意。但是自从那日得了卫氏的提醒后，她这才慢慢领悟到，原来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庞卿恽才会有这些举动。
说完这句话后，明初顿觉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离开这个地方时，庞卿恽忽然说道：“刚刚你给千牛备身的那个人胜，你还有吗？”
明初瞬间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先前她和高履行之间的事情都被他看到了，不过明初不禁疑惑起来，可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有看到哪个角落里有庞卿恽的身影出现呀？
不过疑惑归疑惑，明初还是诚实地回答道：“那枚人胜只有一个，所以我现在没有多的了。”
庞卿恽的眼神随着明初的话语渐渐冷淡下来：“是吗，原来明初这么有心，还特地为千牛备身准备了一个人胜。”
听到这话明初不由得低下了脑袋，这叫她怎么好意思告诉庞卿恽，那枚被高履行拿走的人胜明明是她给他做的呀！
而庞卿恽见她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眼底的失望越聚越多，猛地转过身，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打扰你了，告辞。”
随着步伐的迈动，腰间的配饰击打在剑鞘上，在长廊中回荡出清冷的音色。
眼看着庞卿恽就要从自己身边掠过了，明初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口：“等一下，我可以再为你做一个！”
然而话刚出口，明初就后悔了——不是说好要保持距离了吗，既然人胜没了就没了，何必再给自己找事呢？
但是庞卿恽却压根不给明初反悔的机会，一把反握住她的手，立即说道：“好，那明初现在就做一个人胜送给我吧！”
就这样，明初觉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这么被庞卿恽半拉半带地走到了自己房屋门前。
直到这时，明初才回过神来，赶紧从庞卿恽的手心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眼见事情发展了自己不曾预料到的地步，明初也只得咬咬牙，主动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而庞卿恽则站在门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里毕竟靠近王府的后院，我也不便进入这深闺里，所以就在门外候着好了。”
“随便你。”明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蹦出了这句话，下一瞬便“砰”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了。
到了这会儿，明初的脑袋清醒过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分明被庞卿恽给利用了，庞卿恽似是算准了她会不忍心，所以故作冷淡失望的样子，结果自己还真就上了他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