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高履行觉得自己进宫的时候已经充满了勇气，但是等到他真的站在明初的面前时，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有多虚弱无力。
“履行，你这次回京是为了看望许国夫人的吗？不知道夫人的身子是否好些了？”明初对鲜卑氏生病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长孙皇后一听说这位从小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舅母抱恙在床，一早就让太医去为鲜卑氏诊脉了。
高履行闻言有些僵硬地扯动了嘴角：“嗯，阿娘的身子虽然还没有太大的起色，不过太医说只要好好养着，一定可以康复的。”
“那就好，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尽管说。”明初欣慰地说道，她虽然对鲜卑氏并不太熟悉，也没见过多少次，不过因为她是高履行的母亲，所以明初也希望她能好好的，不然高履行一定会很伤心的。
而高履行看到她这么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开了口：“明初，你……”
明初好奇地望向高履行，见他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复杂，问道：“怎么了，难得见你这么犹犹豫豫的样子呢。”
高履行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一口气说道：“明初，你想不想离开皇宫？”
“什么？”明初有些愕然地看着高履行，饶是她隐约猜到了高履行可能会跟她说些让她觉得不好回答的话，也没猜到他居然会问她这么一个问题。
“我是说……如果我有办法让你离开皇宫，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宫？”当最初的那句话出口后，后面的话再想说出来就容易和顺畅许多了。所以这句话高履行还算流利地问出来，然后静静地看向明初，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回答，给自己一个——结局。
而明初乍闻这话自然是惊讶不已，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也听出了这委婉的话语背后隐含的深意，尤其是那句和他一起出宫。
其实明初一直都很感激高履行对自己的照拂与关心，先前她也隐隐察觉到了高履行对她的感情似乎有些别样的情愫，只是他没有挑明，她也只是装作不知。
可是现在高履行忽然对她说出这般近乎于表白的话语，明初犹豫了一下，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但也不愿意给他一份虚假的希望，沉默了半晌后还是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也知道，我来到长安是为了找到哥哥，所以如今除了继续留在宫里，我也没有考虑过其他的事情。”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高履行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明初的不愿意，他勉强从僵硬的面庞的上挤出一丝笑意：“是么……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起……”
明初闻言连忙摇摇头：“你不必向我道歉呀！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只是……只是我现在还不想离开皇宫。”说到这里，明初有些心虚地低下脑袋——她说谎了，其实她是想离开皇宫的，只是她做不到的是为了离开这里而欺骗高履行。
她已经没办法给他想要的，要是再因为想出宫而利用他，那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
只是此刻低着头的明初并没有注意到，高履行看着她的时候眼底充满缱绻和眷念。他没想到他和明初之间这么快就要结束了，从此以后，就算再相遇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在了吧！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看着明初了，就让他多看两眼吧，让他把明初的模样从此牢牢刻在心间，就算他们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他也不想从此忘掉明初，忘掉他们之间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就在高履行离开后不久，立政殿里就传出了李世民的诏书，宣布让滑州刺史高履行尚自己的第九女东阳公主为妻。
也许是自己一直牵挂着的长子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鲜卑氏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虽然没法一下子就大好起来，可也看得出来是康复在望了。然而相比之下，身为太上皇的李渊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就在这一年刚入夏的时候，李渊驾崩于大安宫，享年七十一岁。
尽管宫中上下对太上皇驾崩一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整座皇宫还是陷入了一片缟素与悲伤之中。
尤其是当卫氏让明初在名册上列出那些一辈子待在后宫却不曾生育过一儿半女的妃嫔后，大安宫里的哭声简直直冲云霄。
水玉亲眼目睹这群宫妃们的哀戚之状后，心有戚戚：“司记，你说如果这些女人早知自己会有今日，会不会当初就不选择进宫了？”
明初却摇了摇头：“未必，毕竟当初她们也不见得都是自愿入宫的。”也许命运从来就没给过这些女人选择的机会，所以又何来后悔一说呢？
水玉闻言不由得叹息一声，不过感慨归感慨，她还是一一对照着手中的名册指挥宫人依次为这些无子无女的嫔妃们落发，然后送入别庙静安宫里，从此山宫一闭无开日，未死此身不令出。
一代帝王的升遐，总是要有一群红颜将自己的大好年华陪葬这副枯骨，这就是自古以来的皇家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
目送着这群哭哭啼啼的女人被送去静安宫，水玉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还好我只是个宫人，不用跟着去静安宫，不然那种成天要吃斋念佛的地方，我可坚持不了几天的。”
听到水玉这么说，明初正要开口回答，结果背后有个凉凉的声音抢先了一步：“哼，你倒会安慰自己，你怎么不想想你现在不用去静安宫是因为宫里还需要你干活，等到你哪天老得伺候不动的时候，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这群太上皇的妃嫔好到哪里去？”
明初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只见元思珍冰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而水玉自然也听到了元思珍对自己的嘲讽，要不是看在她比自己身份高的份上，恐怕她当场就会冲回去了。
倒是明初看出元思珍脸色不太好，也没有计较她的话语，而是关心地问道：“思珍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身后既没有靠山，也不曾得到哪位主子的赏识，所以在这宫里到处都要被人针对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元思珍也不看明初，垂着眼帘冷冷说道。
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明初自然也听出来了，可她实在有些闹不懂为什么思珍忽然一下子这么针对自己呢？
而元思珍也知道明初现在还蒙在鼓里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也没有心情去跟明初解释，索性又丢下一句“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问问你们的卫尚宫不就行了”，说完这话，元思珍的裙裾漾出一朵急遽的花朵，旋即离开了。
“她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这么冲司记你干什么呀！”饶是水玉对明初和元思珍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此刻面对元思珍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这顿冷嘲热讽也忍不下去了，不由得怒道。
然而明初此刻却无心计较这些，她了解元思珍，知道她这会儿这么怒气冲冲而来显然是受了什么委屈，而且很有可能这个委屈还是卫氏给的，所以她才会找到自己好一通发泄。
事实上也正如明初所猜测的那样，元思珍的确与卫氏之间出了些事情，只是这些事情并非如明初所想的单纯是元思珍受了委屈，而是——
“太上皇的丧事何其严肃，她却因为自己的不察而让英国夫人、梁国夫人排在了一群郡夫人的身后，我本来不想让此事闹大，只说了她两句，谁知……”
卫氏说着叹了口气，她虽然从不掺和尚仪局的事情，却对元思珍的性情有所耳闻。郑尚仪没少在她面前抱怨过，这元司宾看着安静的很，实际上经常会在尚仪局里挑唆了一些宫人和女官同郑尚仪对着干。
郑尚仪虽然在宫里资历颇高，可并不擅长应付元思珍这样总在暗里挑拨的人，所以眼见着她身为尚仪，在尚仪局里的威望却一日比一日低，有时候说的话竟然还不如一个司宾管用。
所以这一次卫氏也是本想借机打压一下元思珍的气焰，然而她却料错了元思珍有多倔强，她这边不过才点出元思珍的错处，那边元思珍就一个劲地反驳说这是卫氏对她有偏见，丝毫不体谅她这段时间里身为司宾忙碌之下偶有差错的情况。
听到这里明初也无奈道：“思珍的性子的确不如其他宫人随和沉稳，不过她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段日子因为太上皇的驾崩，大家都忙得不行，难免会出些岔子。”
“我也不是那种不能体谅别人辛苦的人，”卫氏看着明初说道，“只是这会儿宫中上下哪个不忙，哪个轻松？而唯一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的却只有元司宾一个。”
明初听出了卫氏的意思，这是要给元思珍处罚了，毕竟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搞错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想不追究都不可能。不过身为朋友，明初还是想为元思珍能求得多少情就求多少情。
“那尚宫，这事是您来处理还是要交给窦宫正去处理？”
卫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明初一眼，她自然是知道明初想为元思珍求情的：“如果是我亲自给元司宾定下处罚的话，恐怕她又要编排我怎么对她有偏见了。”
一听到卫氏这么说，明初立即想到了刚才遇到元思珍的时候，元思珍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那番话，不过她还是强行把心头的不舒服压了下去，硬着头皮对卫氏说道：“可是如果真的交给窦宫正处理的话，恐怕思珍这次被罚的不轻吧！”
“那又如何？这种事情元司宾应该在自己粗心大意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才对。”
话虽如此，不过明初还是有些担心：“尚宫，您也知道思珍那个性子，难道就不能宽恕她这一回吗？就算要罚，也不一定非要交给宫正司去呀！”
对于明初的求情，卫氏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她闻言也只是从容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如果我这次因为看在你的情面上因私废公，那么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又有别的人来求情，这宫规还要不要执行了？”
明初默然不语，这样道理她也明白，不过因为被处罚的那个人是元思珍，所以她才会想到为之求情的。
而卫氏瞧见明初一副担忧的表情，心中一叹，别看这孩子在宫里待了已经有不少个年头了，但是还是心眼太浅太浅了。
“你呀，与其总是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你自己。”卫氏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没办法，有些事情如果她不点出来，恐怕明初这个心思单纯的丫头只会一直都明白不了，“有些人你把她看得很重，但这并不代表你在她眼里也是同样的分量。所以你要是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就去好好把尚宫局里的事情理理清楚了，你总不会一辈子只想当个司记到老吧！”
其实就算卫氏不说，明初也早就察觉到了她记忆中的元思珍和她现在所见到的这个元思珍并不太一样了。不过，她相信思珍会有这些改变也是为了在宫里更好地生存下去，所以只要思珍还认自己这个朋友，那么她就一定会同样将她当做朋友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