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七月过去,夏季蒸腾的暑气也终于消退了,李世民带着众人回到了长安太极宫。
“明初,所有嫁妆的单子你都送去了吗?”尚宫局里,卫氏抽空从长长的名册中抬起头来,问道。
明初闻言点点头:“七天前已经送过去了,还是王尚功亲自收下的。”
“这就奇怪了,尚功局里到现在还没动静……”卫氏沉吟片刻,“按理来说就算有些东西一时半会准备不了,也不会这么些日子都没个消息传回来。”
“会不会是因为东西比较多,所以尚功局里准备得慢一些?”明初猜测道。
毕竟这次即将出嫁的是李世民和长孙氏的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李世民一早就列下了要给宝贝女儿陪嫁的物品,名单列出来时明初吓了一跳,足足有前不久永嘉长公主出嫁时所备下嫁妆两倍之多。
可想而知,这么过分的事情立马就招来了魏征的极力劝阻,理由就是,这种做法与理不合。虽然说起来朝中大臣也能理解李世民爱女心切,想要给长乐公主最好的嫁妆,但是作为皇帝的女儿,嫁妆比自己的姑姑还要多出一倍,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所以最后李世民不得不答应不会让长乐公主的嫁妆超过永嘉长公主整整一倍,不过单子列出来的时候,还是相当可观的,金银珍宝这些就不说了,光是其中陪嫁的田地数目就令人咂舌。
不过正如卫氏所言,无论这陪嫁的东西有多少,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该有个回应才对了,所以明初想了想,道:“不如我去尚功局里看看吧,万一王尚功有什么不便之处,我也好及时帮一帮。”
“也好。”卫氏答应下来,等到明初踏进尚功局的门槛后,只见外面院子里一溜儿的箱子放得整整齐齐,不过……
明初仔细数了数箱子的数量又瞧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喊住尚功局里的一名宫人:“这就是你们为长乐公主备下的东西,怎么就是这些?”
光看箱子的数量,的确算不得少了,不过里面的东西却只是些寻常布帛财物。
那宫人见到明初赶紧行了一礼:“啊、是郝司记!”然后又连忙解释起来,“长乐公主的嫁妆都在屋子里,这里的嫁妆都是清河公主的。”
原来是清河公主的,明初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瞧着眼前这点东西,虽然也符合公主出嫁的礼仪了,只是一和同时许婚的长乐公主比起来,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寒酸二字。
不过明初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王尚功在哪,便自己找了过去。结果刚进了屋子,就见王尚功领着莫司制她们对着一堆衣服讨论着什么。
“尚功,司制,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呢。”明初见她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主动出声打了个招呼。
王尚功与莫司制听到动静回过神来,见到是明初,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定然是为了长乐公主的嫁妆的事,于是主动解释起来:“公主的东西其实一早准备妥当了,本来我是准备一早就知会卫尚宫一声的,只是……”
说着,王司功又看向那堆衣物,欲言又止。好在莫司制素来快人快语,见状干脆接过话头径直对明初说道:“这些都是春化殿里送来的,也不知道最近贵妃是怎么了,对我们尚功局里送去的常服和首饰总是不满意,不是嫌花钗的样式不好,就是说衣物染的颜色不适合她。”
明初听了微微蹙眉,她虽然和韦贵妃接触不多,不过也知道韦贵妃为人一向谨慎小心,即便偶尔会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小算计,但还从来没像这样这么张扬和兴师动众的。
所以她有些不解地问:“难道是这些衣物或首饰没做好?”不然韦贵妃为什么会突然画风大变,这么直接地向尚功局发难。
而这一次回答明初的是王尚功:“如果当真是我们做得不好,那我也就认了,可是明初你瞧瞧,这些衣物的颜色一贯都是春化殿里用的,为什么先前贵妃没有意见现在却忽然有了意见?至于那些首饰就更不用说了,刘司珍一直都是按照惯例令人做了那些花钗发饰,以前没问题,现在也都有了问题。”
尽管王尚功没有挑明,不过明初还是听出来了,王尚功这是觉得韦贵妃在故意给她这个新上任的尚功难堪呢,所以才会这么突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恕奴婢多嘴,王尚功,你之前是不是曾经得罪过贵妃呢?”明初想了又想,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最能解释为什么韦贵妃忽然针对起王尚功的,然而王尚功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当真是我之前开罪过贵妃或春化殿的话,那倒也罢了,但是我一向都与贵妃没有什么接触的。”
明初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毕竟韦贵妃自己也知道春化殿上下从来不是圣人眼里什么讨喜的存在,所以韦贵妃一直都还算是比较安分守己的,也很少有机会同王尚功这些女官直接接触——看来这最大的可能性也不复存在了。
三人凑在一起,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其解,最后明初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提议道:“要是贵妃这么一直将尚功局为难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尚功局总不能一直围着一个春化殿团团转吧!王尚功,不如你把这件事同卫尚宫说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好主意。”
谁知王尚功却是叹了口气:“明初,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这才上任尚功没多久,要是就这么随随便便因为一点事情就向卫尚宫求助的话,日后且不说尚功局下面的人,就是别的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尚功呢?”
明初闻言一滞,这一点是她疏漏了,她没想到王尚功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于是连忙道歉起来,好在王尚功知道她这是为自己着急,摆摆手也不介意。
“不过尚功局里总是这样也不是法子。”明初沉思了片刻,又道,“如果尚功放心的话,这事不如交给我来办好了,你这里只专心准备长乐公主的嫁妆就好。”
王尚功虽然感激明初愿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不过明初并非尚功局里的女官,她怕这事自己处理不好也就算了,最后要是再连累了无辜的明初,那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然而明初却坚定地说道:“这件事我相信尚功你也觉得很蹊跷吧,贵妃算准了你新上任尚功的时候发作,这根本不是贵妃平常会做的事。”而且正因为王尚功初来乍到,碍于作为新的尚功,资历还浅,不好直接反驳回韦贵妃的无理要求——如果换做是资历更老的柳尚功在的话,这件事处理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尚功,我觉得明初说得对。”莫司制闻言也开口劝道,“正所谓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尚功局的当务之急是把长乐公主的嫁妆准备妥当了,而不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绊住了脚。”
在明初和莫司制的连连劝解下,王尚功最终还是答应交由明初去处理这事。而明初也不含糊,既然她已经明白这事出反常必有妖了,直接让琼芳到春化殿外守着,一旦有什么动静就来通知自己。
而琼芳果然没有让明初失望,不过三天时间,都发现了韦贵妃和元思珍之间相互往来的事情——饶是明初猜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原来韦贵妃忽然发作尚功局,竟然是因为元思珍的指使。
不过冷静下来,明初也反应过来,必然是元思珍不忿王氏当了尚功,所以这会儿故意想给王尚功找些麻烦。其实自从那天选拔结束后元思珍怒气冲冲离开的样子,明初就察觉到了她对尚功这个位子是很在乎的,但是她是真的没想到,元思珍原来对这个位子在乎到不惜想方设法报复王氏的地步了。
直到这时明初才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揽了这么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弄得自己如今面临着一边是遭受无妄之灾的王尚功,一边是多年的挚交好友。
这可真是骑虎难下啊!明初在心里暗叹道,不过既然这事是她主动要求接手的,那么她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把它给了解了。
于是这天她来到尚仪局里,元思珍难得见她来找自己,不免奇怪地问道:“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么,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原来思珍你也听说了呀!”明初苦着一张脸说道,“说起来还不是被尚功局连累的。”
一听到尚功局的这三个字,元思珍微微垂下眼帘,状似随意地问道:“哦,尚功局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唉,你一直都在尚仪局里,都不知道尚功局里这些日子简直就要乱作一团了。”
元思珍闻言不由得唇角轻挑,但随即掩饰下来没让明初看到:“就算是新换了个不熟悉尚功局事务的尚功,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明初听她这么说却用力摇了摇头:“我前两天去尚功局想看看长乐公主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结果到了那里,根本就是乱成了一锅粥。”
然后绘声绘色地将王尚功是如何因为春化殿的事情而发愁的,当然,最后的时候明初不忘重点强调一下,圣人是有多重视长乐公主即将到来的这场婚礼:“之前听说圣人为了让长乐公主的嫁妆比长公主多一倍,还和大臣在朝上争辩了许久,那时候我只当是大家太夸张了,直到我在尚功局里看到清河公主陪嫁的那些东西,才明白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元思珍并不是笨人,原本明初忽然来尚仪局里找她,她就心里有些奇怪,这会儿又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哪还能听不出来她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找王氏的麻烦了。
说起来明初这么拐弯抹角也是一片好心,她很清楚元思珍的性子,要是就这么直接劝她放过王尚功,那势必会惹得元思珍不快,甚至很有可能让她变本加厉起来。所以她再三思索之下,最终还是决定用这种方法来劝元思珍收手,同时又不至于伤了她的颜面。
只是明初的这番苦心,元思珍却无法理解。在她看来,明初可是自己唯一信得过的人,也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当做朋友的啊,为什么眼下却偏偏帮着一个外人来说话呢?
不过心底有怨气归有怨气,元思珍也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得多大,如今王氏既然也得了教训,她心里也痛快了许多。所以在明初说完这番话后,她平静地说道:“听你这么说,看来王尚功还是需要再摸索一段时间才能将尚功局的事情安排妥当。”
“谁说不是呢?”明初感慨起来,“想当初我们刚进宫那会儿——我是说在晋阳宫的时候,我们也是学了好久的规矩,才知道在这宫里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明初说着,又深深地看向元思珍:“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虽然过得不算轻松,宫监还经常罚我们不许吃晚饭……可是身边有你和阿蕤陪着,真是还怀念啊!”
“嗯,也许吧。”元思珍随口淡淡地应道,目光却瞥向一边,并没有迎上明初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