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的背后是一座并不算很低平的山头,在半山腰上还有一栋年数已久的小洋楼。
当年容衍刚一出生,便是被容家的人送到了那里,他十六岁以前一直都居住在那个地方,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容家在那些年也一直只是安排了一位老佣人在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等他再稍微长大点,当别的同龄的孩子都差不多进入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却还只能跟着容家请来的家庭教师独自学习。
对于容衍来说,容家对他算不上太差,毕竟是留着他的命,还将他养大成人,供他吃喝穿,没有虐待他,也并没有把他遗弃或是把他丢掉,单只是把他送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为净而已。
但是,从人情一面来说,容家对他却也并不算太好。
因为除了那些以外,容家并没有给予过他任何其他多余的东西。包括最基本的亲情,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他们从一开始想着的不过就是放任自流,任由着他一个人自生自灭罢了。
容衍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这点,容家人会留着他养着他,只是因为他体内流着容家人的血,但是从根本上他们却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容家人看待。
所以,容衍对容家人的感情一直都很淡薄,但是也不至于就让他恨上他们。他如今只不过是以他们曾经对待他的方式,反过来对待他们而已。等到把那点养育之恩都还上,他就只是“容衍”,跟容家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桑子衿换了双平底鞋跟着容衍一起爬上山头,这个地方因为时常会有人来登山运动,从山脚下到山顶都修好了专门的道路,所以一路上倒也不至于非常难走。而桑子衿与容衍又是每天都会坚持锻炼的人,体力也比一般人都要好,爬上去自是要轻松不少。
“再次走到这个地方,忽然让我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桑子衿脚踩着石板路抬头望着山顶,忽然笑着说道。
这下差不多已经持续走了近二十多分钟,她跟容衍两个人,都带有点点气喘了。
容衍跟在她身后,闻言眼底闪烁了一下,接着便道:“你还记得当年的事?”
“当然,很有意思的回忆不是吗?!”桑子衿回过头来对他说道。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重的笑意,脚下停顿了一瞬,便又抬起脚继续往上走。
容衍抿着唇角默了默,双眸里的颜色微微变得有些浓重。
桑子衿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这个地方好像也没有变多少。”
容衍却说道:“变了,你没发现脚下的石阶都跟以前不同?”
“是吗?”桑子衿挑了一下眉。
容衍从她的口气中听到些许诧异。
他很怀疑桑子衿是不是还真的把这个地方记得很清楚。怕是多半又是鬼扯的。
容衍才在心底这般暗自冷嗤了一声,便又听到桑子衿说道:“看来你比我记得还要深刻。”
容衍刚想说,那是当然,他曾在这里生存了十六年,怎么可能会像她一样记得不深?但是想想他还是忍住了,并没有出声反驳。
桑子衿忽然又再次转过身来望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细细的扫过他的脸庞,眼神里显得意味不明。
少顷,她兀自说道:“我曾听人说过,一般人对于不愉快的地方都会恨不得把那个地方从记忆里抠掉,最好是忘得干干净净才好,但是执念却通常会让人留下更深的记忆,这大概就是越想忘越忘不掉的意思……”
容衍听到这里便已经差不多猜到她要说的意思了,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便一脸讽刺的冷笑着说道:“桑子衿,这话其实就是你自己说的吧?”
桑子衿耸了耸肩,道:“你要是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
容衍冷哼了一声。论鬼扯的功夫,桑子衿绝对是之最。
桑子衿继而笑着说:“你这样我会觉得你的执念很深。”
容衍只是睨了她一眼,抬脚往上两步与她站在了同一层石阶上。
他冷冷的道:“人的脑海对于曾所发生过的事情本来就会有留有记忆,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是人的执念了?”
桑子衿很自然说:“有记忆当然正常,但是时间的作用却会让记忆减退,过去八九年的时间,还能把这里的一点小变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个显然……”
“难道就不允许我记性好?”
“可以啊。”桑子衿轻轻点头,很快又扬了起唇角,含笑说道:“可执念会加深人的记忆这也是事实,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容衍竟然无法反驳。
桑子衿从他神色看就知道他其实还很不以为然,笑了笑,继续往上走。
可这回没走多久,前面竟然出现了三条岔路,呃……
桑子衿看着那些小道愣怔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确实还是有不小的变化。以前,她可不记得在这个位置有出现过岔路。
“你的记性好,现在应该走哪边?”她回头问容衍。
毫无意外,容衍冷冷的“呵呵”了两声,回了她一脸讥诮的表情。
桑子衿摸了摸鼻子,笑的时候却没有丝毫尴尬。
“算了,还是先到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容衍听到桑子衿这么说自是没有异议,他停下脚步,快速的扫一眼四周后,忽然便把一早就脱下了拿在手上的西装外套直接放在石阶上,然后对桑子衿说道:“你可以坐这里。”
桑子衿看着那名贵的西服,再看着容衍冷淡的脸,唇边不由浮现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深深的眼眸里,还流露出某种很复杂的情绪,但只是一闪就没了。
她没有听他的话坐上去,而是弯下腰把西服外套从地上捡起来,再用手弹掉上面一些沾染上的泥屑。
到最后,她似真似假的笑道:“你如果说愿意背着我上去,我或许会更加感动。”
感动了又怎么样?
桑子衿难道还会激动得说出要以身相许的话来?
不会!
桑子衿心狠又冷血,她不会轻易感动,就算破天荒的感动了,她也一定不会让他知道,更不会像现在这么跟他打趣。
容衍的唇边扯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冷笑来。
桑子衿没有去注意他的神态,站在栅栏边上,低眉望着山下,这么远远的看着景澜,奢华壮阔的别墅也变得渺小。
山上的空气清新自然,桑子衿深吸了一口气,俯瞰着远方,说道,“这里看过去其实还挺美的。”
“嗯。”容衍低低应了一声,心境或许因为眼前的景观而产生了变化,他的面容稍稍敛去了一点冷淡。
山上的风要比较大,两个人刚才爬了长时间的山,身上都热得有了汗液,现在停歇下来,被山风这么一吹,后背顿时透着一股凉凉的寒意。
容衍见桑子衿的身子好像寒噤了一下,她的身上只穿着及膝的长裙,这么冷热交替,身体差一点的人,极可能受不了。
他把刚才的外套给她:“要是不嫌脏,就先披一下。”
桑子衿没有跟他客气,直接拿起衣服套在了身上。
她笑道:“难怪别人说,男人是居家旅行必备,确实有点道理。”
这话充分的体现了男人有做苦力和遮风挡雨的重要作用。
容衍没有理会她的戏谑,看了一眼头顶,发现天色竟然变得沉沉的,他对她道:“走吧,先回去。”
桑子衿诧异的问:“不打算去原来的地方看看?”
“看不看都一样。”容衍敛下眉目,表情淡淡的道。
桑子衿一直觉得容衍对这个地方执念很深,毕竟是困了他十多年的地方,那里的每一物都在昭显着他不幸的过去以及他曾不堪人言的身世。
如果是她,肯定也会很不喜欢再来这种地方。
桑子衿点头后转过身与容衍并肩着走下石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滴落在了眉心。她伸手摸了一下,皱眉道,“该不会是下雨了吧?”
容衍闻言抬头一看,豆大的雨点顿时打在了他的脸上。
还真的下雨了……
“说下雨就下雨,这里的天气还真是跟有些人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桑子衿这话是对着容衍说的。
容衍又不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她意有所指。
眼看着雨点儿密密的掉落下来,桑子衿依旧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顽劣的笑意。
容衍暗嗤,这都要下大雨了竟还笑得出来。
“现在要怎么办?”桑子衿问他。
现在要下山肯定来不及,指不定还不到半道上就被淋成落汤鸡,这雨势来得太突然太急切了。
容衍暼了她一眼,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先找个地方躲雨了。
他转过身又往上走:“这里离那边的房子近,先去那边等雨停了再下山。”
桑子衿对着他俊挺的背影,扬眉笑了一下,连老天都在强留人, 还真是天注定啊。
“你还不快点……”雨滴好像一下子又变得更大了,容衍回头见她还傻站在那里,连忙过去拉着她的手就走。
他在岔路口选了最左边的那条小道,本来已经是在快步走着,可听到扑扑扑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的雨打声,不由开始跑了起来。
“还好来的时候不是穿的高跟鞋。”桑子衿一边跑的时候,还一边笑着道。
容衍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下。
桑子衿低头看了一眼,喘着气笑得愉悦的问:“容衍,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子,像不像是在九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