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衿在十五岁那年迷上了摄影,那段期间里,她往往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开着车带着相机到偏远的地方或是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去取景。
很显然,她当初会来到这座山头并且与在山上容衍相遇,便也是为的拍照片的事。
桑子衿记得很清楚,她那天一个人把车开到了山脚下独自上山,来的时候天气也如今天下雨之前那般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她一个人在山里走走停停了好几个小时,结果时间没掌控好,万万没想到在拍照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竟然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不过,那个时候的季节却还是春季,气温相对现在来说也更为低一些。
春天正是B城每年雨水最多的季节,而这山上的气候变化又比城中更为反复无常,当时除了下大暴雨,还刮起了大风。
那一回,桑子衿毕竟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山中的路径并不熟悉,而她一路上又只顾着专心取景,以至于反倒忘了把路线记下来。再加之暴雨天中山里的光线本来就容易变得昏暗,路记得不熟,又有狂风暴雨的袭击,最终结果便是,桑子衿毫无意外的迷路了,人被困在了山上。
她本想要联系家人家,可很不幸运的是在当时竟是连一点手机信号也没有, 她差不多在山间迷失了近一个多小时。
那种情况下,饶是一向胆大心细的桑子衿也有些难以应对,毕竟一个女孩子被独自困在一座山上便已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何况环境又很恶劣,在狂风暴雨夹击的同时头顶还在电闪雷鸣,而且山中泥土又很松软,遇到大暴雨很容易就会发生山体滑坡和泥石流。
那一次,桑子衿差点以为自己的命要葬送在这座山里了,心中几乎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就在她情势最为严峻模样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候,很意外的,容衍竟然突然出现了。
一个在当时才只是十六岁的少年,还是一个长得很清瘦的少年,在最紧要关头的时刻,牵着她的手,护着她从最危险的地方离开。
尽管那次糟糕的经历对于桑子衿的人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迹,可是那样与一个陌生少年在雨中奔跑的画面却被她牢牢记在了脑海里,而且每次一想起来,她都觉得格外的美好。
甚至是在睡梦中她偶尔还会梦到那个人,那道声音,他撑着一把已经被风吹得有些破烂的大雨伞走到跌倒在黄泥地的她面前,伸着一只手给她,生涩的说,“起来,我带你走。”
……
两个人在雨中狂奔着。
容衍听到桑子衿的问话,侧过头去暼了她一眼,看到她的那张笑脸的一刻,就感觉好像与历史的某一页定格了一样。
他原本以为已经逐渐淡忘的过去,却在经她提醒后,在这一瞬间,记忆是那么的清晰起来。
“像,很像。”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回答。
桑子衿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忽然想到另一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她便是径自问他:“容衍,你还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你当年是怎么在山上找到我的?”
对于那时候的桑子衿来说,容衍的突然出现就像是一场奇迹,他解救了她的灾难,也拯救了她的性命。
可就是因为出现得太过及时太过意外,才反而越让人觉得奇怪, 以当时那样的鬼天气,别说山里头没有宝,就算是有也不会有人在那个时间跑到山上去挖。
然而偏偏容衍就是去了,为什么呢?
桑子衿想了很久,直觉告诉她,容衍当时会出现山上就是为了去找她的。
可是,这却让她有一个更为不解的地方,在那之前,她和容衍明明是没有见过面的。
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在明知道很危险的情况下跑到山上去救一个陌生人?
“谁跟你说,我那是去找你了?” 容衍冷哼着说完,便已经转回头看着前面的路。
“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 桑子衿扬起眉眼笑了,她并不意外,毕竟容衍口是心非的毛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因为雨声下得太大,她只得提气抬高声音说话,一边揶揄道:“你别跟我说,你其实只是为了去山上看看风景,结果碰巧遇到我,再顺手救了我一把而已?再或者,你又要告诉我,你那时也只是遇到了鬼打墙,是鬼把你送到我只那里去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样的鬼话说出去,只怕连鬼都不信。你确定可以骗倒我?”
容衍紧抿着唇,不吭声了。
桑子衿对他是那般的了解,一个小动作便差不多能知道他心里的意思,当即啧啧的感慨道:“原来还真是被我说对了?你想的这些理由真不一般烂。”
容衍不由冷嗤了一声:“既然你能猜得这么准,那又还要再问我做什么?”
桑子衿不以为然的道:“听你亲口说,和我自己猜想答案,这感觉怎么会一样呢?”
容衍冷冷一笑,继而不客气的说道:“可我要告诉你,我当时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感应到有猎物被困在山上,所以准备捡点现成的野味回去打牙祭……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这番明嘲暗讽的话,就算是傻子都能听得懂,更别说是桑子衿了。
不过,被容衍当做猎物和野味的桑子衿却一点都不恼,反而勾起唇角笑道:“那看来你很幸运,捡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回去。”
容衍却冷笑着道:“大活人不能吃又不能用,还要挖空一门心思的去讨好伺候,有什么可幸运的?”
确定不能吃吗?
桑子衿状似不满的睨着他,眯起眼睛控诉道:“容衍你什么也学会其他男人那套吃了不认帐了?”
大概在快跑中,容衍的反应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门子意思,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古怪又别扭起来。
听到桑子衿的笑声后,他登时瞪着她,冷声道:“桑子衿,你这么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多用点力快点跑起来,再慢吞吞的,大雨就都落到你头顶上了。”
桑子衿不甚在意的笑道:“不是有你拉着我么,我怕什么。”
“……”
容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回头没有再说话,眼睛只是盯着前方,大雨倾斜着落了下来,他的眼前变得朦胧又迷离。
记忆里,和她初次相遇的那天,他一个人呆在小洋楼里。
平常照顾他生活起居的老佣人每到周末便要下山一趟,所以他差不多每周都会有一两天时间是一个人留守在家里。
在之前的那十六年间里,他接触到最多的人除了那位老佣人,便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一位的家庭老师。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有跟其他任何人接触过。
其实偶尔也还是会碰到一些来登山运动的外人的,但是那时的他性情孤僻,从不喜欢主动跟人交流,因此,有没有人来对他而言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而容家本身也从来没有想要对他隐瞒他的身世,自打他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是个极度不受欢迎的人,因此即使可以一个人偷偷的下山,他也没有想过要离开那里。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切,外面的世界,在他眼里只是一片空白,进入那样的世界,对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情愿呆在小洋楼里,偶尔有兴致时到山上或者到海边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花草树木。
虽然说他那些年一直未曾去正规的学校上过学,但是在学习方面他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容家给他安排的家庭教师大多都是根据他提的要求请的,一般是他想要学习哪方面的知识,容家便会安排那些专业方面的老师给他。
所以说他那些年杂七杂八的也算学了不少东西。
他曾经以为他的一辈子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一直到桑子衿意外的闯入到了他的视线里……
那天,桑子衿把车停在山脚下的时候,他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海边看海,正准备起身回小洋楼的时候,他就看到桑子衿从车里走了出来。
容衍很想要强调,这绝对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
因为在那时候他离桑子衿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远远的,他只是看到她的小身影,却并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
尽管如此,但是这也并不妨桑子衿在容衍的心里留有了第一印象。
穿着裙子也来爬山?确定不是去郊游,走错了地方?
他看到她的身影时,最先想到的是这么一句话。
天蓝色的及膝长裙,纯白色的单鞋,头上戴着编织草帽,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箱子……
这些实在不像是准备爬山的人该有的样子。在容衍的印象中,应该是一身运动装备才是。
不过,他那时也只是随意的在心里想了一下,至于桑子衿长得是男是女是黑是白,一点想要探究的兴趣都没有。
因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模样——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
他起初把桑子衿也分作了这一类,可是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