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年,京城。晚清。西洋入侵,乱世拉开帷幕。
当今的小皇帝并不懂事,西洋入侵时,不战而投,划了楚州上元等三个大省当做赔偿,就为了换取一时和平。以至于此时京城内,总在大街上也总能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趾高气昂地行在京城内的大街上。
皇亲国戚依旧日洒万金用于作乐,穷苦百姓们却被高昂税收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吃顿米饭都是奢侈。以文成胡同为交界,左边儿是官僚阶级在饮酒作乐,右边儿却是贫民男女苟且过活,日日守在文成胡同口,等着被达官贵族们浪费的剩菜剩饭来吃。
杜笙乃是郡王府的独世子,杜笙母亲乃是已逝老佛爷最宠爱的一位格格,因着杜笙他娘亲生了杜笙后,杜家就被封了爵,乃是皇亲国戚世家。
郡王府只有杜笙一个独子,自是含在手中怕化了,乃是府上众人心尖尖儿上的宠儿,便养出了杜笙一副骄纵好玩的浪荡性子。遛鸟儿,骑马,玩瘦马,全都精通得很。身边也总是围着一大群的放荡公子哥儿,全都是不学无术的主。
只是这一次,杜笙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了什么错,竟然在看到一群恶棍要凌辱这个女子时,竟会想要站出来,对她出手相帮。
日头很大,却不炎热。此时乃是春夏交替的时节,最是舒适。杜笙穿着大马褂,腰间别这玉佩,背后的长辫子漫不经心地悬在肩上,正是最俊俏的少年郎。
他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这一群街头混混在弄堂的拐角处一起欺负着一个女子,这一瞬间竟让他觉得厌恶。他厌恶这种只知欺凌妇女的渣滓,比最下贱的生物还不如。又或者是因为这女子看上去和别的女人不同。这女子长着一双非常美艳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带着淡漠的讥诮,却唯独没有害怕。
杜笙朝着他们走过去,想要来一个英雄救美,可这女子已经十分干脆利落得耍出了一套十分新奇的武功招式,将这群混混率先揍了一遍。
可到底人多,不等这女子想要再反抗,这群混混已经将这女子给重重禁锢了起来。
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穿着略带破旧的裙衫,并不是什么好的料子。可那张脸却是绝色,小小的脸颊上是一副精致的五官,就连那一双清冷的眼睛都显得格外妖娆,透着不服输的倔强。
其中一个混混想要伸手去撩拨她的下巴,可这小姑娘却冷冷地避开了去,就是一只炸了毛的狸猫。
杜笙这才缓缓走上前去,拿出一锭金果子扔在不远处的地上,那群混混果真对着金果子一哄而散,顺便还对杜笙点头哈腰地走远。
他缓缓走到这姑娘面前,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会武功?”
这姑娘说话的声色依旧稚嫩:“不用你管!”一边说着一边瞪了杜笙一眼,这才转身要走。
杜笙笑道:“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方才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这姑娘脸色泛起了红,鼓着嘴巴说道:“我确实应该谢谢你的。可是现在天色不早,我……我要先去裁缝庄子了,不然去晚了,嬷嬷又要骂我!”
话音未落,她就朝着远处跑去,只是跑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看着杜笙:“我名阿阮。爹娘早已逝了,也不知我到底是姓什么的。如今住在文成胡同三十一号,你若是想要酬金,便等傍晚酉时三刻后再来我家找我。”
说罢,她这才真正地跑远了。
杜笙啼笑皆非。他怎么可能会去和这个穷丫头要酬金。他只是最不喜欢欺凌弱小的渣滓而已,救下她也是顺手。摇摇脑袋,杜笙继续朝着自己常去的潇湘馆寻欢去了。
他是王爷,最是受人拥戴。在八大胡同内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掷千金博卿一笑的事也是常有。今儿个又有新开苞的嫩雏儿,杜笙最是乐此不疲,扔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只为了一夜床事。
杜笙在潇湘馆寻了三日的欢,这才带着满身的花柳气回了家。只是在走到文成胡同口儿时,却就看到那个被自己救下的丫头正站在胡同口上,满脸倔强地盯着自己。
今日温度十分舒服,不冷不热,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花粉香。杜笙起先只是觉得这小丫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直到她突然冲到他面前,昂着脑袋十分固执地看着他:“你为何不来寻我要报酬?”
前几日他出手救人的画面这才闪回到他的脑海里。杜笙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讥诮地看着她:“你可知我是谁?我不需要你的酬金。更不需要你的任何报答,你走吧。”
阿阮却笑了起来。这笑容甜甜的,和她那双美得略带攻击性的眼睛是如此不搭。她说道:“你不要酬金倒是最好了,我也是没钱的。”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荷包递给他,“我只是个在裁缝庄子做绣艺的绣娘,你若是不嫌弃,便收了这只荷包袋子,这是我家里最好的东西。”
杜笙有些嫌恶地看着这只荷包,并没有伸手去接。
阿阮说道:“这只荷包本是我打算留给自己及笄的礼物,怎么,你是嫌它不好吗?”
杜笙很想说是的,他非常嫌弃。他一介男儿,要什么荷包,简直有病。可不等杜笙说话,阿阮已经靠近他一步,冷笑着低声说道:“我最讨厌欠人人情。你若是不收,我也会逼着你收下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亮了亮自己的拳头。
杜笙这才一脸冷漠得将这荷包给拿过来了。却有些不甘心,说道:“即便我收了这荷包,又如何?我转头就可以将这荷包扔到垃圾堆里去。”
阿阮却摆了摆手,一边十分潇洒地转身:“随便你怎么处置。总归这人情我已经还了。我可不欠你了。”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杜笙左右翻看着手中的荷包,发现这荷包做工精致,面上绣着的是翠竹和兰花,且做工相当精致秀气,是带着几分风雅的。杜笙干脆便将这荷包随手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这才回家去了。
*
杜笙母亲去年已得了重病去了,杜笙的爹是杜丞正四品的礼部尚书,后宅之事并不多管,如今乃是老夫人,也就是杜丞的母亲张氏在掌管着府中事。
眼下杜笙才刚回府,就被老夫人叫去了内宅,去老夫人房内听话。
老夫人虽已年过六十,却十分精神,将整个杜府都处置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眼下老夫人坐在高座上喝着茶,杜笙在下头恭敬站了许久,也没听她发话。一直杜笙开始皱眉了,老夫人这才重重放下茶盏,冷怒道:“这几日你都去哪了?你给祖母老实交代!”
杜笙却笑了起来,说道:“只是出门和王家的幺子一齐玩了几日,祖母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老夫人冷笑:“你可知你在外头这几日,家里出了什么样的混账事?”说及此,她已重重一拍桌,怒喝道,“你这孩子真是愈加不像话,每月有一大半的日子都留宿青楼,和外头那些下贱女子混成一处,把家中妻子扔在一旁置之不理,你简直、简直——荒唐!真是荒唐!”
杜笙十四岁时就娶了妻,娶的乃是翰林院学士家的嫡女婉清,门当户对,大家闺秀。
只是婉清长相虽说还不错,那双小脚也是极美,可她太无趣,太呆板,什么乐趣都不懂,可杜笙见惯了明艳的花朵,对这种清汤挂面的绿萝草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才过了几个月便彻底腻了她。再也没有踏入她的院门。
这几日杜笙照旧出门寻乐,却不想空门了好几年的婉清,竟做出了和下人通奸的丑事,给杜笙带了绿帽子,气得老夫人非要给杜笙家法伺候,让他再去勾栏院和那群卑贱的妓子一起玩,这便是对他的惩罚!
老夫人当场命令老管家用铁戒尺狠狠抽打了一顿杜笙,这才终于消了火气。而自家人教训完了,接下去便是该休妻了。可这种丑事到底太难听,简直是给杜府抹黑,老夫人干脆将婉清送到了北京城外好几十里的尼姑庵去,这才算是结了此事。
可杜笙再这样下去,却也不是法子的,总得给他再添几房女人,杜家的香火本就单薄,整个杜家都指望着杜笙开枝散叶的。于是老夫人便又将杜笙叫到房里去,笑眯眯地问他:“在外头,你可有喜欢的人?”
杜笙长得俊,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非常漂亮,根本没有几个女人能把持得住。老夫人对自己的孙儿有信心,可又不敢再随意把他不喜欢的女人纳入房来,否则照样栓不住他的心,这种丑事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所以老夫人便问杜笙自己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只要身世清白,上门来做妾,倒是无所谓的。
杜笙却皱了皱眉,说道:“我在外头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些青楼女子怎能入我杜家的门。倒是脏了杜家门楣。”
这话说得老夫人十分中听。他倒是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配不上咱们杜家。老夫人说道:“谁让你纳那些下贱女子的?祖母是问你,可有家室清白又乖巧听话的,纳上门了你自己开心,祖母我也有人可以陪着说说话。”
杜笙仔细在脑海里滤了一圈,可最近他玩得比较好的,不是什么春花秋月,便是什么梅兰竹菊,全是扬州那边过来的瘦马,嫩生生,香喷喷,在床榻之上勾人得紧。
杜笙摇头:“祖母,真没有。”
老夫人却笑得十分高深莫测:“当真没有?”
杜笙:“……难道我……有吗?”
于是老夫人变戏法似的就从手中变幻出了一个荷包来:“若是没有,你为何要贴身带着这荷包?这荷包内角还绣着‘阿阮’二字,可见正是一位女子送给你的。”
杜笙:“……”他看着这个荷包,十分震惊。
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盏,一锤定音:“栏子内的人,可不会送你什么荷包,她们只会想法子从你这骗钱。行了,明日便将这阿阮带来给祖母见见,若是可以,便纳了她,你房内总归得像个家。”
杜笙:“……哦。”
*
等杜笙带着下人杀到文成胡同三十一号时,正好是傍晚时分。大片的火烧云在头顶绽开,将整个天空都印衬成了漂亮又斑驳的绯红色。
这一带的院子都非常破旧,全都是一进式的宅子,正中的院子非常小,勉强能站下两三个人。
宅子并没有锁门,所以杜笙干脆带着三个下人们,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等她。
一直等到酉时三刻,院子门终于被推开,露出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正是那个丫头无疑。
杜笙的目光扫向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是叫……”他一拍脑袋,眯眼说道,“对了,阿阮,你叫阿阮。瞧我这记性。”
阿阮却目光防备地看着他们,抿着嘴巴说道:“你来干什么?我已经不欠你的了,我家里也是没钱的,你若是想要银子,怕是要白跑一趟。”
杜笙嗤之以鼻,鄙夷道:“谁要你的银子了?只是我家祖母要见你,想要看看你适不适合来我府上工作。”
阿阮却眼前一亮,说道:“原来你府上要招人。不知招的是什么工作?只要不是力气活,我都可以的。”说及此,她竟大喜过望地笑了起来,快走几步走到杜笙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对着杜笙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怎知我现在这份工作做得不好的?管事嬷嬷的儿子又输钱了,最近她越来越凶,总是拿绣花针扎我们绣娘的手。工钱也被压得非常低,我今日绣了一整天的荷包,却也只赚了四个铜钱。”
杜笙看着她逆着夕阳的小脸,竟觉得有趣又迷人。特别是她的嘴唇,又红润又小巧,若是他当真能将她娶回家去,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这丫头长得好看,性子又单纯,定不是他的对手。
想及此,他的目光又扫向阿阮的胸前。发现她的胸前有些鼓鼓的,只是她穿的衣衫太宽大,倒是看不太出来的。杜笙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说道:“包食包住,月例八两,还会每月给你绫罗绸缎,首饰珠宝,你觉得如何?”
阿阮却皱起眉来。目光带着防备地扫过杜笙带来的这几位下人,警惕道:“你莫不是八大胡同的龟奴,专门坑骗姑娘跳火坑的?”
杜笙气得差点跳起来,不由怒道:“你竟说本王是龟奴?!本王可是堂堂的君王爷,当今皇上的亲堂弟,你竟敢如此编排我!”
阿阮忍不住缩缩脖子,眉眼之中夹带着无比的委屈,她弱弱道:“我还以为你是要骗我去青楼卖身呢。”
杜笙说道:“我缺了一位贴身伺候的侍女,你若是愿意,明日便来我郡王府,让我祖母见一见。若是我祖母觉得可行,我便招了你。”
阿阮问:“当真月例八两?”
杜笙点头。
阿阮眸色越亮,眼中夹杂着的是杜笙看不懂的光芒。她笑得有些傻傻的:“我愿意的,我明日上午便来你郡王府,我定会努力表现,让老夫人留下我的。”
杜笙对这种喜欢银子的傻丫头非常满意。这种女子最好控制,只要给足够的银子便是,且穷哭出声的女子定是最听话的,不像婉清,日日要和他对诗念词,这种诗啊词的一开始倒是挺有意思,可时日一长便索然无趣,让人烦躁。
杜笙也总是不清楚婉清要的到底是什么,她总是动不动就对着他哭,哭得柔柔弱弱,可他总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呢?他对她已经足够客气,不管是最新的衣裳款式,还是西洋那边流传过来的新奇玩意,都会给她留一份,可她最终却要和一个下人通奸,简直败坏妇德,丢了杜家的颜面。
杜笙再看眼前的阿阮,便越觉得这种人最是适合做他的妾。只要给银子便好,其他的都不需要他操心。更不需要他去斟酌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用去思考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讨她欢心。
念及此,杜笙便定了主意,和阿阮交代了几句老夫人的喜好之后,又带着阿阮去买了几身最时髦漂亮的新衣裳,这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