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杜笙的侍从阿冲来报，说是阿阮姑娘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在府门口等了，等到开门的小厮将她迎进门来的时候，她都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话激得杜笙睡意全无，瞬间从床上起身，赶忙洗漱之后，也朝着老夫人的院子一路敢去。可等杜笙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门口，想要进去时，却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们拦了下来，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不让少爷进去。
于是杜笙只好在门口转来转去地揣测里头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会不会老夫人看到来了一个出声贫穷的穷丫头，就把她用扫帚赶了出去。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杜笙不由得板起了脸，对拦在门口的那两个嬷嬷说道：“你们不让我进，可我却偏要进呢？”
这两个嬷嬷甚是惶恐，说了一大堆老夫人的吩咐不得不从巴拉巴拉的，直说得杜笙脑壳疼。杜笙见嘴皮子上得不到什么好，干脆直接推开她们就要往里冲，可才刚冲到门口，迎面院门就被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了老夫人和阿阮二人。
日头很大，杜笙看向今日的阿阮，竟觉得有些挪不开眼。她今日穿着他给她新买的衣裳，正是桃粉色的旗装，裙摆和衣面儿上都绣着非常漂亮的迎春花，倒是将她还未张开的美艳色全都衬出来了。
阿阮浑身都小小的，个头小小的，一双脚也是小小的。他其实不太喜欢女人裹小脚，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讨好男人。可阿阮的脚本身就很小，穿在小小的圆头鞋里，非常秀气，可不是那种三寸金莲的尖头裹脚鞋，走起路来像是病态，让人腻味。
老夫人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孙子，故作不悦道：“一大早就在院子门口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
杜笙抖了抖衣袍，这才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走上前来，说道：“孙儿也是担心阿阮，想要过来看看祖母你对她究竟满不满意。”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杜笙，半晌，才侧头对阿阮说道：“你先回罢，三日后我让笙儿亲自给你消息。”
杜笙却已经有数了。他太了解自己的祖母，若是祖母不欢喜阿阮，根本不会让他亲自去找阿阮。念及此，他心底便是控制不住得一喜。
不过杜笙心底再喜，面上也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等阿阮离开后，杜笙这才进了祖母的屋去，先是帮祖母倒了茶，再又帮她捏着肩，相当懂事。
老夫人哼道：“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我这样献殷勤的。如今为了那个小丫头片子，倒是变了个人。”
杜笙说道：“祖母说的什么话。孙儿哪天没有来您这请安的？只是还要劳烦您替孙儿操心，孙儿十分过意不去。”
老夫人说道：“这丫头年纪不大，模样却是少有的漂亮，比之许多的大家闺秀都是当仁不让的。只是到底出身太低，无父无母，平日里就靠女红过活，你当真不嫌她门楣太低，配不上咱们杜家？”
杜笙抿嘴，说道：“家中确实十分清贫。可咱纳的是妾，可不是正妻。这小丫头虽说出身太低，可却能自立自强，没有走歪路。且也十分容易满足的，给点银子她便能乖乖听话。孙儿倒是觉得，比那些大家闺秀都好控制些。”
老夫人望着前方，有些出神：“你说的不无道理。当年你祖母亦是为了你祖父，吃了许多的苦。陪着他寒门科举，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便是自强不息。”
她又笑了起来：“这丫头的秉性都是十分单纯好的，你若是当真欢喜，三日后便去下纳礼，让她准备准备，选个良辰吉日将她抬进来。”
杜笙这才笑了起来，应了声是，便继续替老夫人捏背去了。
*
三日后，杜笙带着纳礼去了阿阮的院子，正是三箱绫罗绸缎，五条小黄鱼，一箱珠宝首饰，明晃晃地摆满了阿阮的这个小院子。阿阮今日并未去裁缝庄子，看到这些纳礼早已惊呆了，许久才诚惶诚恐地走向杜笙，说道：“这又是什么？”
杜笙笑得温柔：“纳礼。”
阿阮愣怔许久：“纳、纳礼？”
杜笙说道：“对，就是纳礼。如今你收了我的礼，便是我的人了。我已经算过日子，这个月的十八号正是个好日子，介时我会让杜府的花轿来将你抬进门。”
杜笙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所有字和在一起，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阿阮摇头，依旧愣怔地看着他。
杜笙眯着眼睛，有些恶劣地看着她：“难道你不知的吗，我府上便是缺一个侍妾。你三日前都见过我祖母了，我祖母也已经首肯了这门婚事，你便在家中乖乖等着，等着我来娶你。”
阿阮这才吓得脸色都变了：“可你却说的是你要招一个贴身的侍女，怎么现在却变成侍妾了？你该早些跟我说的，不然我才不会去见你祖母！”
杜笙闻言，故意沉下脸，阴沉道：“莫不是你现在想翻脸不认人，将我杜府当猴耍吗？好罢，既然你不肯嫁，那我便回去禀了祖母，看祖母会不会全城追杀你，将你关押到监狱去！”
阿阮脸色愈加难看，原本白皙的小脸此时涨地通红，柔软的嘴唇被她紧紧咬着，都咬得发白了。怎么看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杜笙拧眉：“嫁给我便是这么委屈的？可按照你如今来看，你也不可能再嫁给什么好人家。”
阿阮突然就泄气地低下头去，许久，才低声说道：“可，可我却不欢喜作妾的……作妾的都没有好下场的，全都要服侍嫡妻，被嫡妻当做牛羊使唤的可怜人。”
杜笙挑眉看着她：“你从哪听说的？”
阿阮说道：“隔壁杀牛郎家的媳妇儿便是这样的，他媳妇儿可是活生生将那小妾给打死了呢。”
杜笙嘀笑皆非：“我的嫡妻……出远门去了，一年半载的不会回来，如今我房中正空着，你若是来了，便是只有你一人。”
阿阮这才脸色好看了些：“真的？”
杜笙说道：“等你进门，还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你，我总不会亏待了你，更不会有人打你。你可将你脑子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扔了。”
阿阮说道：“可是……”
杜笙打断了她：“还有什么好可是的。你便是不嫁我，也要嫁别人的。整个京城比我好的男子可没有几个的，你便是命好，偏偏被我看中了，倒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阿阮说道：“那，那也是。”
许是想通了，阿阮终于又露出了她那熟悉的笑容。憨憨傻傻的，就像是一张洁净的白纸。连带着都冲淡了几分长相中的妖娆气。
只是阿阮到底不放心将这几箱纳礼都放在这小破院子里。这一带并不太平，小偷也多，干脆让杜笙将这几箱子纳礼给带回去，替她暂为保管。
杜笙倒是无所谓的，只是纳礼都带回去了，人却不带回去，他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便十分坏心眼地故意吓唬阿阮，让阿阮跟着他回杜府去，否则祖母便要生气。阿阮并不是杜笙的对手，果真就被杜笙忽悠回了杜府去。
杜笙住在东边的世安院，院子宽阔十分大，院子里种着一片竹林，还有漂亮的紫罗兰和香兰若干，现在正是春夏时节，花朵竞相开放，别提有多好看。
杜笙将阿阮安排在院子西次间的套房，房子内的摆设风雅又漂亮，窗户外便是那一片花海，因着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花香味，沁人心脾。阿阮从未住过这么好的院子，十分欢喜，看着杜笙的目光都带上了一层崇拜。
杜笙今日穿着绛紫色的华衫，上面用金线刺着莲花，看着便透着一股贵气。杜笙率先走到床边坐下，一边伸手扭开自己的两根纽扣，微微露出自己的精壮肌肤。
杜笙看上去弱不禁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身子却是藏着肉的，他此时坐在床边，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阿阮，便让阿阮生出没来由的紧张。
甚至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总觉得此时空气都变得热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何故。她双眸胡乱转着，对着手指站在桌子边上，就是不看杜笙。
杜笙眯着眼睛说道：“过来。”
阿阮红着脸蛋：“做什么？”
杜笙说道：“你过来就是。”
阿阮拗他不过，这才挪着小脚步，缓缓移动到床边去。
而杜笙瞬间就拉过了她的手，一下子就将阿阮带到了自己怀中，将她抱在怀里。
他和她四目相对，脸蛋靠地极近。甚至阿阮都能闻到杜笙身上好闻的香气。正是那股她最熟悉的兰花香。杜笙呼吸时淡淡的气息全都洒在阿阮脸上，让阿阮脸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嗫嗫道：“你，你抱着我做什么？”
杜笙笑得十分轻挑：“再过几日你便是我的妾，抱着你也是应该的。”
阿阮脸色愈红，结巴道：“真、真的要这样吗？”一边说着，一边紧紧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可我却觉得不太好。”
杜笙看着阿阮白皙似玉的脖颈，他的眸色渐深，重新将目光锁定在阿阮脸上。他淡淡问：“哪里不太好？”
阿阮说道：“你我尚未礼成，总得等到礼成之后，才能、才能……”
杜笙说道：“才能什么？”
阿阮咬牙，狠心说道：“就是夫妻事！”
杜笙：“……”他险些笑晕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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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外头都已经是傍晚了。离去前，杜笙十分开心又满足，还将她搂在怀中，亲自喂她吃了粥，一口又一口，又给她擦了嘴巴，吻了她的耳垂半晌，这才依依不舍地回房睡觉去了。
阿阮却十分伤心。她躺在床上默默留了许久的泪，脑海里的想法从幼时照顾她的王嬷嬷，又想到了杜笙。其实她并不是讨厌杜笙，她知道女子都是迟早要嫁人的，她只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从十岁起就去了裁缝庄子做女红，到了如今也只是勉强能将自己养活。如今她嫁了人，却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的。
脑海里的想法十分多，杂乱无章。许久，阿阮才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上午才转醒。
杜笙给她排了两个丫鬟伺候她，她也每日什么事都不用做，在房内发呆都没人管她，一日三餐下人们还会准时送过来，这种日子美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阿阮的手因为做女工而变得十分粗糙，伺候她的丫头倒是激灵的，第一时间呈上了雪花膏，让阿阮一日三次用来敷手。才过了几天时间，她的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许多。
杜笙也还是日日都来她房内，和她一齐吃晚膳后，便会闹一闹她。
阿阮心底倒是明白的，她这夫君便是吃软不吃硬，她只要控制着点儿度，再求求情，也便什么都依她了。
白日里的时候，杜笙也逐渐开始会给阿阮带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上次带来的是什么照相机，还有上上次的什么万花筒，都是她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玩意儿。得，今日倒是更厉害了，杜笙竟还直接搬了一个大东西过来，非常笨重，还十分僵硬，下头四四方方的，上头有一朵大大的铁质喇叭花，喇叭花的下头板子上，是圆乎乎的一块板子，看上去实在是太新奇了。
阿阮有些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
杜笙一边招呼着下人将这玩意儿放在阿阮屋里，一边又叫阿阮过来，满脸兴奋地看着她。
杜笙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阮非常如实地摇了摇头。
杜笙说道：“这是西洋传过来的好玩意儿，美人蕉留声机。整个京城一共便只有四台，倒是叫我搞了一台回来。”说及此，他愈兴奋，“你听。”
杜笙伸手压下那黑板子旁边的一块铁条，又按了开关，于是瞬间，这黑板子就转动了起来，而随之而来的，是异常好听的女声。而唱的不是别的，正是《佳人曲》。
这女声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温柔和蛊惑，让人情不自禁就将所有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让阿阮忍不住放轻呼吸，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留声机，以及眸子里，竟忍不住发出了巨大的光芒。
直到一曲终了，阿阮伸手紧紧握住杜笙的手掌心，激动道：“这是谁在唱曲儿？好好听！”
杜笙说道：“这是早就录好的，诺，全都被录在这个胶片里了。这是歌唱家唱的，如今正在上海滩。”
阿阮眸子闪起不自觉的亮光：“歌唱家……”
杜笙嗤笑道：“不过就是卖唱的伶人罢了。却还说什么歌唱家，左不过是下九流罢了。”
阿阮却瞪了杜笙一眼：“这唱的多好呀！我不许你这样说人家！”
杜笙说道：“行行行，我不说了便是。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再去收罗几张胶片来。这样你便能多听几首歌儿。”
阿阮连忙变得乖巧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好好好，夫君最好啦。”
一边说一边对着杜笙扬笑脸，露出脸颊上一个浅浅的梨涡，别提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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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十八这日，杜笙象征性地将阿阮拖入喜轿从阿阮家抬到杜府，又在院子内拜了天地，便算是礼成了。因着是纳妾，便是十分简单地在世安院内布置了一番，贴了几个喜字，在阿阮的床榻上洒了些花生莲子，便算是喜房。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吃晚膳时，杜笙十分贴心地让阿阮多吃些，硬生生阿阮吃下了两碗饭，又另喝了一碗鸡汤，以及大半条鱼肉，一直等阿阮打着隔儿说吃不下了，杜笙这才罢休，不再给阿阮塞饭菜了。
当日夜里，杜笙便抱住了她。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杜笙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便抱着她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的午后才醒来。
老夫人对世安院内的事并不怎么关心，横竖是个妾，能锁住杜笙也是好的，也便任由他们去了。
而杜笙也渐渐每日都跑到阿阮房内，和阿阮腻歪在一起。不但一起吃一日三餐，还非要和阿阮一起出门坐湖船赏春景，就连杜笙出门和狐朋狗友一起玩蹴鞠，也非要带着她。害得杜笙被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嘲笑，说杜笙中了魔障，竟对一个女人形影不离，简直丢了男人的尊严。
阿阮喜欢听留声机，甚至还欢喜跟着胶片里的歌声一起唱歌。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唱起歌儿来就像是春日在山涧内啼叫的黄莺鸟，好听地快让杜笙把心儿都融化了，恨不得把小丫头放在心头宠爱。
只是就在他绞尽脑汁地帮阿阮寻找胶片，甚至顶着越来越毒辣的日光，独自跑到西洋公馆去求胶片时，他突然就有些回过味儿来，——这情形，好像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