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和那舞女相互打趣逗弄，姿态轻挑，让阿阮心力憔悴，唱歌屡屡分神出差错。杜笙搂着舞女又亲了一口，还将大额钞票塞在舞女的胸沟之中，模样放荡孟浪。
当夜回到家，阿阮独自一人蜷缩在床上浑身颤抖。抽屉里的药已经吃完了，她只好喝一杯又一杯的水，想让自己的身体安静下来。可身体却来越寒，越来越冷，到了最后，她都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此时间，三岁的小莲花突然跑到阿阮的房间内，穿着小睡衣担忧地看着她，一边奶声奶气地说：“母亲，你怎么了？”
迷糊之中，阿阮伸手揽过小莲花的身体，哑声说道：“小花，是母亲对不起你。不能给你一个幸福圆满的家。从今日起，母亲再也不去唱歌，从此专心在家中陪你，你说好不好？”
小莲花脖子间都是湿意，她伸手一探，就触摸到潮湿的一片。她忍不住也红了眼眶，说道：“母亲，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又有坏叔叔要欺负你啦？”
阿阮只是拼命摇头，一边愈加难受地将莲花搂在怀中。
她闭上眼，眼前又想起当初她和杜笙在京城老宅内相依为命时的情景。如今再回想起来，仿佛那些画面都距离自己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第二日，阿阮便以体力不支为由，向仙乐斯请了长假。果真就专心在家里带起了孩子。只是日子平静了没多久，这日她带着莲花去入学时，远远的，就看到胡同口站着一道身子挺立的男子。
阿阮脸色猛地变了，当即快步将莲花送入幼学，便转身想要大步逃开。可她在前头狼狈逃着，身后的杜笙却依旧不疾不徐，轻笑着对阿阮的背影说道：“原来你竟然愿意为了何以生孩子。看来你对何以的用情倒是深邃，竟愿意为了他，付出这么多。”
阿阮的脚步终于停下，只是站定在原地，不再继续向前走去。
杜笙一步步走向她，说道：“这份感情可真是让人感动呢。”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鼓掌，这掌声就像是一道最刺人的声音，刺地阿阮脸色惨白。
他终于走到了阿阮面前，看到阿阮脸色这么惨白，愈加嗤笑道：“阿阮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仿佛是有心事。”他挑眉，“不知是有什么心事，可愿意说出来，和我分享吗？”
阿阮看着面前的杜笙，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沙哑说道：“杜笙，放过我。”
杜笙大笑：“阿阮小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阿阮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当年喝红花汤避孕，不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你也恨我当初抛弃你不顾，和别的男子离开……这些我都无话可说。五年了，已经足足五年了。杜笙，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放过我？”
杜笙走近阿阮一步，笑着说道：“我要你绝望，我要你不得安宁，我还要你夫离子散，破灭生活一切希望……”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一边伸手将阿阮耳畔的发丝别在耳后。
阿阮忍不住浑身颤抖：“我可以不再唱歌，也可以远离上海滩……我带着莲花离开，离你远远的，请你放过我们，放过我们！”
杜笙脸色愈加温柔：“别害怕。好戏还在后面呢。”
他又揉了揉杜笙的下巴，这才转身走了。阿阮浑身犯软摊倒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半晌，她眼中慢慢透出冷意，她咬牙站起身，转身便奔向了身后的幼学处。
阿阮用最快的速度替小莲花除了学，便拉着一脸迷惑的小莲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小莲花十分好奇地问她：“母亲不是要莲花好好学习吗，为什么今日又不让莲花继续上学了？”
阿阮蹲下身来，郑重地看着小莲花，说道：“小花，母亲要和你一起离开这里，离开上海滩。我们去安徽，你说好不好？母亲会在安徽买一套小宅子，从此你我就在安徽定居常住，母亲会在安徽重新给你选一处学校，让你在那边好好学习，你说好不好？”
小莲花鼓着嘴巴，神情难过：“那我是不是再也吃不到王叔叔卖的灌汤包了？也再也吃不到张叔叔卖的白切肉了……”
阿阮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到了安徽，会有新的美食等待着你呀。新的环境就代表了从头开始。小花相信母亲，母亲一定会竭尽所能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你说好不好？”
小莲花懵懂地点了点头。阿阮心酸无比，可面上依旧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一切，先是去仙乐斯做了秘密请辞，随后又将上海的这处宅子重新变卖。
等到所有一切都办完，已是三日后。阿阮不敢多呆，当日傍晚五点，阿阮就提着行李箱，带着小莲花去了上海滩的火车站。只等着前往安徽的火车一到站，他们就马上前往安徽。
趁着她辞职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她必须抓紧时间离开上海滩。她现在不是孤单一个人，她必须要为小莲花负责，为了她尽快安排好一切，否则等消息传开引了杜笙怀疑，那么这几天的努力就都打了水漂。
火车进站的时间就在晚上七点整，阿阮抱着小莲花心急如焚地看着火车站正中的挂钟时间，从五点半好不容易跳到了六点半，眼看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离开上海滩，她的心脏却越跳越快。
小莲花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么焦虑，不由担忧地捏了捏阿阮的手，担忧道：“母亲，你怎么了？”
阿阮强忍住心底的不安，强笑道：“没事，母亲只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
前方的小摊贩正在售卖热腾腾的茶叶蛋，小莲花伸手揉着肚子：“娘亲，小花要吃！”
阿阮强打精神：“好，母亲去买。”
只是转身之际，又吩咐：“小花乖乖站在这里，不管哪里都不准去，母亲很快就回来。”
小莲花连连点头。
只是等阿阮花两块钱买了一对茶叶蛋后，她一转身，就看到一道修长的人影正站在小莲花身边，不断逗弄着她。阿阮手中的茶叶蛋瞬间滚落到了地上，她脸色惨白大步跑回小莲花身边，一下子就将小莲花紧紧护在了身后，一边防备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杜笙。
阿阮将小莲花紧紧护在怀中：“杜笙，我已经打算永远离开上海滩，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穷追不舍？！”
杜笙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宝蓝色西装，将他衬托得愈加文质彬彬。可他脸上的笑让阿阮感到可怕。杜笙说道：“我还没有让你付出代价，你怎么能走呢？”
阿阮更紧地将小莲花抱在怀中。她目光绯红：“我已经放弃了我的事业，我此生都不会再唱歌……”
可杜笙却冷冷地看着她：“我早已调查清楚，何以早在三年前就离开了你，你也没有和他结婚，所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所以，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不愿意让我知道真相？”
小莲花被杜笙的模样吓得落了泪。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当下重新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容，可手中动作却粗暴地从阿阮怀中捞过小莲花。对小莲花柔声说道：“小花，你的爹爹呢？你的爹爹怎么不在？”
小莲花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啜泣说道：“我母亲说，我、我的爹爹在我出生那年就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继续抹着眼泪，“怎么了叔叔，是不是我爹爹要回来了？”
阿阮恐惧地看着杜笙，哑声说道：“不要和孩子说这些，求你！”
杜笙依旧搂着小莲花，目光看着阿阮，带着丝丝威胁：“叔叔知道你的爹爹在哪。小莲花要去看看你爹爹吗？”
阿阮目中的恐惧更甚，嘴唇颤抖地说道：“小花，到母亲身边，不要去，不要去——”
可小莲花却沉默了，她突然伸手抹了眼泪，坚定地看向阿阮：“母亲，小花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亲的脸。小花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小花、小花真的很想看看父亲！”
杜笙温柔地牵起小莲花的手，笑道：“既然小莲花要看，那便和叔叔走。”
说罢，他果然就牵着小莲花的手转身朝着火车站的大门走去。阿阮见状，只有跟了上去。
*
杜笙带着阿阮和小莲花，回到了他们当初在上海滩的别墅。
这个别墅依旧丝毫没有变化，前院后院都种着颜色鲜艳的牡丹和月季。客厅和卧室的家具摆设也全都一模一样，竟是丝毫没有变化。恍惚之间，阿阮又想起杜笙倾尽全力将自己送上仙乐斯歌唱比赛冠军时的回忆。
当时的他们，那样恩爱，就和世间任何一对夫妻无异。可为何他们会走到现在这个局面，相互憎恶，水火不容……
杜笙将小莲花安排妥，便带着阿阮去了地下室，却发现地下室关着一个模样枯槁的人。疯疯癫癫，脸上遍布污泥，嘴中不知在说着什么。
这人见杜笙来了，赶忙冲到过道边，伸手透出栏杆，一边不断嘶哑喊着什么。
等阿阮看清这人的模样，不由吓得惊呼一声，失声尖叫道：“是、是何以……”末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杜笙，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杜笙，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就因为当初何以追求过我，你就要这样毁了他吗？！”
杜笙面目阴鸷，伸手紧紧拽住阿阮的手腕，寒声道：“当初是他找人害我，让我喝下溶化了海洛因的茶水，让我就此染上毒瘾。”他的目光仿若淬了毒，阴森无比，“我花了足足七天七夜，才终于让自己戒了毒，你知道万虫噬心，生不如死的滋味吗？可你呢，你却日日和他在一起，和他一齐有说有笑，将我视为路边的垃圾……”
他每说一句，阿阮便震惊一分，等他话毕，她早已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杜笙一步一步逼近她，愈加讥诮：“我早已戒了毒，却依旧装作一副深受毒瘾的样子，日日去仙乐斯附近的那所鸦片馆，便是要让自己日日都看到你，看看你和何以两人多么般配，多么相爱，一个骗走了我所有的爱，一个使用阴谋诡计让我染上毒瘾。哈，你们让我明白，我必须努力起来，努力成为人上人，才不会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都要踩上自己一脚！”
杜笙说的狠毒尖锐，让阿阮浑身颤抖。她连连摇头，痛哭失色：“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阿笙，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杜笙厉声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这么叫我！阿阮，你不想害我，却将我的尊严放在地上肆意踩踏！我付出一切将你送上仙乐斯头牌的位置，可你功成名就后就再也看不起我，阿阮，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你我变得如此对立，我只恨当初亲手将你送上了仙乐斯的舞台，才让你离我越来越远……”
说到最后，杜笙双眸绯红，脸色脆弱崩溃。
阿阮则滑落在地，双手抱膝，哭得不能自己。
直到许久，阿阮才嘶哑着嗓音说道：“何以已经被你关押在这，那么我呢，你想怎么处置我？”
杜笙弯腰抬起阿阮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曾不愿给我生育孩子，那么现在，我就夺走你最在乎的人。”
阿阮忍不住又落下泪，尖厉道：“小花是我的一切。求你，阿笙，我求你——”
杜笙脸上的笑容如此残忍：“你曾也是我在世间最在乎的人，可你却走得如此决绝，只留给我满心的痛。阿阮，我便要让你尝尝这份失去挚爱的痛苦，比我当初戒毒时尝到的苦，还要苦上千倍万倍！”
说及此，杜笙转身，大步离去，他要去将那个孩子送出去，送得越远越好，最好让阿阮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
可就在杜笙就要踏上石梯时，阿阮突然疯了似的大吼：“杜笙！你可知小花的爸爸是谁！”
杜笙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阴冷看着她：“你说什么？”
阿阮又哭又笑，模样疯癫又凄厉：“当初我撞到你第一次犯瘾，我已怀胎三月……”她的眼中弥漫出绝望和恨，“杜笙！当初是你将我推开，推出你的世界。后来我发现自己有孕后，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和你说。可你，却染了毒！你可知我心寒到了何种地步……杜笙，是你亲自将我们推开的，是你染了毒，还如此一蹶不振，才逼我和你合离！”
这些年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生育难产时没有人陪她，白日她照顾孩子，晚上她出去唱歌，这三年来都没有人陪她。她又可曾怨过谁一分！
可现在杜笙却说，当初的毒瘾竟都是何以使的手段。这几年她的坚持不过是场笑话，这叫她如何接受，如何看开……
阿阮浑身毫无力气地倚靠在墙，竟笑了起来：“我瞒着你，便是不想你知道小花的存在，怕你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可没想到，我终究还是躲不开，躲不开你，更躲不开命运。”
杜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他一步一步走进她面前，看着她。
阿阮无力地闭上眼：“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恨我让你和小花分离这么多年，是不是？”她痴痴地笑了，目光涣散，“你若实在恨我，便将我杀了便是，当初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来到上海滩能当上仙乐斯的歌手，也全都是你尽全力坚持，才让我有了今天……只求你好生对待小花，她才三岁，她什么都不懂……”
可不等阿阮说完，杜笙却厉喝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下去！”
说罢，他竟就疯了似的转身一路跑出了地下室。转眼就不见踪影。阿阮浑身被冷汗浸湿，她无力得躺在地上，愣怔地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耳边传来一道脆弱的声音：“母亲，您怎么了？”
阿阮终于回神，起身，将小莲花紧紧搂在怀中，抱着她，泣不成声。
小莲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说道：“母亲，你、 你怎么了？”
阿阮伸手胡乱擦了泪：“没事。母亲没事。”她一边站起身来，牵着小莲花的手，就朝着外头走去。
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全黑，头顶的星辰似海，美不胜收。
小莲花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阿阮：“母亲，我们去哪？”
阿阮柔声说：“我们，在这里等爹爹，等爹爹来了，你和爹爹告个别，好吗？”
小莲花愣怔：“爹爹？你是说……刚才的那个叔叔，就是我的爹爹吗？”
阿阮抚摸小莲花的脑袋：“对，就是他。”
小莲花开心得笑了起来：“爹爹是回来看小花了吗？”
阿阮说道：“对。只是爹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小花要乖，等会和爹爹告别后，就要和母亲继续一起去安徽。”
小莲花眼中含着波光，阿阮不忍再看。她紧紧牵着她的手，和他一起在在客厅等杜笙。
那一日夜，头顶的月亮又圆又亮，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这个夜空。
三日后，上海滩火车站。
前往安徽徽州的火车即将进站。站台上，阿阮和小莲花紧紧牵着手，而杜笙，下巴长出了点点胡茬，眼神幽深宛若古井。
很快，悠长火车鸣笛声传来，火车进站。
阿阮和小莲花转身，正待踏上这般火车。
身后的杜笙突然上前几步，犹豫许久，终于伸出手去握阿阮的手，他看着她，哑声说道：“一定要走？”
杜笙脸上的笑带着解脱。她一点一点挣脱开杜笙的手掌，对他轻声说：“你我相爱又相恨多年，好聚好散，总好过相互日夜相对，相互折磨。”
小莲花也转头看向他，认真说道：“爹爹，再见了。小花下次会再回来看您。”
杜笙脸上露出一个笑，他伸手抚摸小莲花的脸颊：“好。一定要经常回来。好吗？”
不等小莲花说话，火车已再次发出鸣笛声。阿阮和小莲花，终于踏上了车厢，很快消失在车内人海中。
火车朝着前方驶去，杜笙忍不住朝着这节车厢努力奔跑。
火车速度越来越快，他也跑得越来越快，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隐约之间，他仿佛又看到十四岁的阿阮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样子。比繁花还要烂熳。
直到用尽身体最后一份力气，他也舍不得停下脚步。一直等到再也跑不动了，他才瘫软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头顶天空漂亮温柔，他双眸潮湿，轻声说道：“我留不下你，而你，终究也不再属于我了。”
隐约之间，他似乎又听到远方传来轻轻的女子哼唱声：
“花落水流 春去无踪
只剩下遍地醉人东风
桃花时节 露滴梧桐
那正是深闺话长情浓”
……
【第二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