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书坊位于大合胡同三十三号,左边是一家裁缝店,右边是一处杂货铺。整个胡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胡同里的人也大多热情有礼,裁缝店的老板娘周大娘是个外向热情的中年女子,秀才和丁香走过她们的面前时,周大娘相当热情得对秀才挥了挥手,操着一口纯正的上海话对秀才说道:“秀才今天又来了?好久没见你了,哎哟今天还带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呢,真是不错。”
秀才瞥了眼身边的丁香,也不反驳,只弯着眼睛温声道:“我也觉得挺不错。”
丁香听得一知半解,但也隐约感觉到这两个人是在调侃自己,便默默地距离秀才更远一些,红着脸不说话。
秀才领着丁香走入了满月书坊的大门,一股书香的气息夹杂着浓重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她转过头去,看向门外的周大娘,却就听周大娘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又不见了。”
丁香心底一紧,正待说话,岂料身侧瞬间就响起一道声音:“丁香。”
丁香赶忙侧头望去,就见秀才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自己身边。
这书坊内无数密密麻麻的藏书让她感觉无比压抑,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神秘感。她额头渗出汗来,下意识后退一步,紧张道:“秀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满月书坊有些怪。”
秀才依旧温温柔柔:“哦?你觉得哪里怪?”
丁香道:“我是道丰三十八年间人,怎么一觉睡醒,就到了民国三年。”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看着他的目光都带上了一层害怕,“还有,你怎么会在藏书架的角落捡到我呢?我从来没有去过什么满月书坊,就算是晕倒了,也不可能直接从道丰二十三年直接晕到民国三年吧……这真的太奇怪了!”
秀才道:“还有呢?”
丁香道:“对,还有,你看大合胡同外头人来人往,这般热闹,可偏偏满月书坊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就好像大家都看不到这家书坊一样。”她的目光带上了惊骇,“秀才,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还是说,我其实,已经……已经死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秀才面容依旧平静。他站在窗户边,看着满月书坊外头走来走去的人们,耀眼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面容印衬得特别俊美。
他的声音淡淡的:“世人确实看不到满月书坊。因为满月书坊,只对虚拟世界的人类所服务。”
丁香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声音都颤抖起来:“虚拟世界……是什么意思?”
秀才伸手指向身后这摆放了无数本书籍的藏书柜,看着她缓缓道:“就是,这些书本中的主角。”
丁香呆若木鸡,愣怔原地。
秀才道:“每月的满月之夜,就会有客人从这些书本中出来,来在满月书坊,请求我修改他们的人生。”
丁香看着秀才许久,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哑声道:“你,你是说……我,我其实是……”
秀才看着她,点头:“正是如此。”
丁香脸色惨白:“不,我、我不相信……”
秀才道:“每一个出现在满月书坊的人,全都不信自己不过是一本书籍内的虚拟人物。”
丁香脸色更白几分:“所以如果我只是一本书籍内的人物,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秀才道:“每一个出现在满月书坊的客人,都有他们需要改变人生走向的地方。”
丁香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的家在湖北升州祁县,我叫丁香,我的爹爹叫丁仁禾,是祁县的员外郎。我的邻居是卖笔墨纸砚的王家,王家的小姐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每年夏天都会给我送葡萄来吃……”——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鲜活,怎么可能会是虚拟的?
秀才道:“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丁香,每本书籍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就算只是一个被创造的世界,可这不妨碍那些世界的人的生活。”他的目光沉着,似乎带着强大的力量,“世界本就真真假假,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世界就是真实的,而不是一本书里的情节?”
不等丁香说话,秀才又说道:“真正的历史,并没有道丰二十三年,也没有升州祁县,这些,都是你所在的世界独有的。”
丁香猛地捂住耳朵,脸色痛苦,低声呢喃:“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秀才道:“可就算是虚拟的,又如何?你是丁香,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你有疼爱你的父亲,有非常照顾你的邻居,每年夏天都有很甜的葡萄可以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丁香眼泪婆娑:“对……我有很好的爹爹,很照顾我的邻居,他们、他们怎么会是假的呢……”
秀才走到丁香身边,揉了揉她的肩膀,说道:“感情是真的,人也是真的,人生本就虚虚假假,何必在乎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假的。很多时候,真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秀才安慰了她许久,丁香才终于停止了难受。她揉了揉眼睛,情绪平复了很多,说道:“可我为什么会到这来呢?”
秀才道:“我说过,每一个出现在满月书坊的客人,都有他们需要改变人生走向的地方。”
丁香想了想,眼中竟然慢慢地开始绽放出几道光芒:“那,你可以帮我修改我爹爹的人生吗?他的身体总是不好,我想要他的身体好起来!”
秀才道:“自然可以。只是……”
丁香道:“可是什么?”
秀才道:“每个来满月书坊的客人,都有属于他们的书籍,可我三日前在藏书架的角落将你捡到,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属于你的那本书。”
丁香道:“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秀才笑眯眯:“藏书架的书少说也有上万本,或许你可以自己找一找。”
丁香看了眼身后头这满满当当的古籍书本,脸色都变了:“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呀!”
秀才道:“满月书坊的时间是停滞不前的,所以就算你找五年,十年,也没有关系。”说及此,对着丁香眨眨眼,“还有,你的书籍我看不到的原因,约莫是你少了些什么。”
丁香好奇:“少了什么?”
秀才缓缓道:“情感。”
丁香疑惑:“情感,我少了情感吗?可我很爱我的爹爹。”
秀才道 :“人的情感错综复杂,爱情亲情友情,开心伤感悲痛……各种各样的情绪,你约莫是情感线不全,才会让我看不到你所对应的书本。”
丁香更紧张了:“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秀才轻呢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你若是愿意,就在满月书坊常住,做我的助理,我好借着客人们的故事,修补你的感情线。”
丁香道:“那,真的可以帮我修补好吗?”
秀才道:“最基础的人生四味,悲欢离合。经历之后,也许就好了。”
丁香非常感激秀才:“那,那就麻烦你了……”
秀才道:“乐意之至。”
说及此,秀才转身走向后院,一边道:“你醒来时的房间,就当做你的闺房。你且在满月书坊住下,回家的事,交给我就好。”
丁香跟着秀才走到后院去,穿过一小片姹紫嫣红的花束,就回到了那个房间。
而秀才的房间在东厢房,距离她的房间不算远但也不算太近,发乎情,止乎礼,正是最好的距离。
坐在房间内时,丁香看着窗外随风微动的柏树枝桠,总有种不现实的感觉在发酵。没想到一夜睡醒,她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甚至还被告知,原来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籍内的设定情节……
这种怎么看怎么离谱的事,竟就被她撞到了。
甚至于,她真的觉得秀才说的都是真的,甚至于她下意识地就很信任他。她觉得,他一定会是一个好人,不会害她的。
又想起秀才所说的话,丁香当即又从床上下来,直接小跑到了前方的藏书阁去。——他说他找不到她所对应的书,那她就自己来翻一翻,没准就能找到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