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到第一百天的时候，白子雯问后妈要回了手机。
那天池南在下雪，上海也冷，但飘不起那样大片的鹅毛，城市像她蒙了灰尘的心一样压抑，沉闷。白青松不在家，她坐在飘窗里看着白子逸吃手瞎乐，不知怎么的就想哭。
“妈妈。”
邹婉也气了挺久，觉得白子雯为了一个男生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实在不该，不然也不会同意白青松把孩子绑上飞机带去上海。
电话里没音，白子雯彻底**了声音：“妈妈，我想回家了。”
“你知道错了没有。”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只是捍卫初恋的手段有点强硬而已，可也不是没成功嘛，分都分了还不能耍耍脾气抗议下父母吗？只能大人说她不对，她连坚持自己想法的自由都不能有吗？连难过的权力也没有吗？也只是难过而已，因为难过所以生父母的气，想要与站在掌权位置上的父母对抗，表示不服。就这么简单。
“妈，我不知道喜欢卢洋有什么错，你们那样对他，我连反驳一句都不能吗？”
“我过去对你太纵容，你爸说的没错，你想反驳可以，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你跟我爸也是高中开始？”
“这完全是两码事，妈妈没这么想过。”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你跟我爸心里很爽吧，松了一口气吧？”
“雯雯，妈妈没这么想过！”
白子干脆切断，这段时间吵架真是吵怕了，每次吵完都恨不得被气死，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后妈抱走了弟弟，然后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亲手做的三明治。
“雯雯，吃早饭了。”
后妈多温柔，比亲妈温柔太多了，她变得有很多话宁愿跟后妈说也不想和亲妈吵架。
“阿姨，我真的很想回家。”
白子雯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可怜极了，也没面子极了，甚至是一脸祈求：“我想去学校了……我还得高考呢……”
后妈笑笑，知道这话怕是她说出来自己都脸红。
白子雯又说：“……好吧，我就想知道卢洋在做什么……”
后妈轻抚着她瀑布般的秀发，天生就有些栗色，又顺又滑：“你现在知道他在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没意义，就是想知道。”
“既然没意义，就不要去浪费时间了。雯雯，你没意义的事情做得太多了，知道吗？”
白子雯抬头，恍然间有些受伤：“阿姨？”
“爸爸妈妈不会没有理由地去反对你们。我相信在某些方面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爸爸吧，他希望你有一个好的未来胜过一个好的归宿，谈情说爱对你来说确实有点早。不过假如你们让大人看到了认真，看到了希望，我相信没有人会反对你们在一起。可偏偏这是人生的紧要关头，你为了一个男生茶饭不思，爸爸会失望的。”
“……卢洋不好吗？”
“你觉得好的，父母当然觉得也好。你忘了你爸爸当时有多反对你谈恋爱，是听说了人是卢洋以后才松口的。但是阿姨问你，你们两个在一起想什么？做什么？”
“……不知道。”
“浪费了最宝贵的青春却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不是有点没道理了？假如父母不去阻拦，你打算跟着他一辈子吗？你知道他将来去哪里？从事什么行业？你愿意吗？你爸爸最不喜欢的就是没有想法的孩子。”
“……可我觉得，父母没有阻拦的话，我俩迟早会有打算的。”
“但是打算在哪呢？你拿给父母看到了没有？你们给大人看到的就是虚度光阴啊。”
“……我爸爸明明说不在乎成绩的。”
“他不在乎成绩，但是在乎态度。”
后妈语气不似亲妈那样僵硬冷淡，白子雯听进去了又想哭：“可是……可是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们相信……我们是认真的。”
“大学，就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你们在走出去之前的所有承诺，所有认真，听在大人的耳朵里就像是无稽之谈。你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不知道外面的**有多复杂，你们会有各自的圈子，各自的方向，甚至各自的人生。到那时候，如果你们还能契合，才能说是认真的。”
“……”
后妈笑笑，摸了下牛奶杯的温度刚好：“喝一口吧，最近都瘦成什么样了。”
“阿姨……”
“好了雯雯，阿姨认为这原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但是因为父母和学校强硬的态度处理不当导致你的叛逆值达到了最大，其实你本来能想明白的。你们这个年纪还不到讨论人生大事的时候。你的任务是，尽可能地为将来的一帆风顺去用心打好基础，到了国外好好读书，爸爸不会保你一辈子，女孩子才更要独立，自强，才不会被人欺负，知道吗？”
这可真是白青松的贤内助，连观念都如此的一致。可奇怪的是，话从爸爸嘴里说出来就有一股子强硬的逼迫感，但后妈讲出来说矫情一点就是又喝了一口暖呼呼的鸡汤——但其实是牛奶而已。
“我允许你现在给卢洋发一条短信，不管对方回不回复，都不要再多想，好不好？”
白子雯上唇粘着一圈白色奶渍，模样邋遢地点了点头。和卢洋分开整整一百天了，被抓来上海也快一个月了，有手机的时候不敢联系卢洋不知道说什么，手机被没收以后也只允许按时联系邹婉，愈发想要联系卢洋又郁郁不得。
可现在有机会了，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犹豫了很久，才像模像样地输入了汉字。
——卢洋，我是白子雯。你在忙吗？我被软禁了。唉……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很想和你说话。如果你看到了，就回复我一下，让我知道你看了，不然心里会很难过。
开头自报家门也是以防卢洋把她删了，然后强行忘记她的号码。白子雯可不敢奢望卢洋心里没有一点气，不会有一点在意。真难想象最后一次见面会是突如其来的不欢而散，连私下里打个商量的时间都没有预留，可怕。
和后妈一起等了半个小时有余，大概是学校的课间操时段，白子雯收到了一条明显不想有过多牵扯，也明显不想表达情绪的回复。
——收到了。
后妈笑笑，把白子雯的手机收走，放在了白青松离家时交代的指定位置。但是她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出去：“实在难受的话，用我的吧，不然被你爸爸发现，我也不好交代了。”
白子雯喜出望外，但一想到卢洋莫名的态度以后，觉得就算拿到了手机，好像也无用武之地。
卢洋在忙，忙到不可开交。
用他的话说就是这辈子都没这么忙过，简直像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一样浑身是劲，还是使不完的那种。
在艺术统考时间之前，卢沄特意安排了一周时间回来给弟弟上突击课。卢洋除了徜徉在那本自行打印的文艺常识里以外还被逼着看了很多电影和纪录片，也被强行灌输了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认知范畴的思想概念，以及一些很可笑的当红社会话题。
他根本来不及多问就被拉上了考场，三个小时的奋笔疾书下来，居然觉得通体舒畅，但他奇怪的是，基本没有不会做的，就连最后放的那部片子也都是卢沄拍着他脑袋硬灌进去的。
“老沄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放什么屁？赶紧调整一下，明儿还有一大场呢！”
那一大场说的是书法，卢洋连准备都不用，他平时就算是学习到半夜，也会抽空练练字，像刷牙洗脸一样习惯成自然。
忙忙碌碌一个月过去了，高三的寒假有跟没有是一样的，人家学习好的尚不敢喘气，他这种最后关头爬起来的后进生也只有在拉屎的时候才能跑跑神。想起白子雯那条无厘头的短信时，看时间，居然是上个月初的了。
——你在哪？
如预料到的一样没有回复，他果断放下手机重新投入到题海当中，不知不觉春回大地，终于轮到他们这一届跟中二病犯了似的对着天空宣誓了。
很不要脸的说，卢洋那天念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宣誓词，居然给自己感动哭了。那气贯长虹地**昂扬，像一颗火苗，出溜溜地燎到了高考那天。他的确像着火了一样，用笔尖点燃试卷，令三年光阴在结束铃响时化为灰烬香消玉殒。
那天很热，考场外等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伯大娘，姐姐姐夫。卢洋像完成了被人期盼的使命一样骄傲地向家人飞奔，他觉得跟白子雯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飞扬跋扈过，好像全世界都在等他，全世界都在爱他。
所以他这一场仗下来，起初是为了长脸，现在却发现那种想法幼稚可笑的要了老命——2014年六月八号。
“老弟！准备怎么庆祝啊？”
“儿砸！妈过两天去你姐说的那酒吧包个场怎么样？”
“洋洋真厉害！”
“奶奶亲亲大孙子，怎么这么听话呀！哎哟小宝贝~”
白子雯老远就看见了被一家人簇拥关怀着的卢洋，他个子高到引人瞩目，明明每个人都笑的开怀爽朗，却只有他一人会比六月的太阳还晃眼，晃的人眼晕。
“哎？雯雯！”
“雯雯？”
“怎么回事？”
“中暑了吧，走走，先去医院。”
一家一个方向各自远去，白子雯大概感觉到卢洋回头看见了她，可是她看不见了，一病三天不起，又把家里搞得阴风阵阵。
其实卢洋也病了，大概是之前火烧地太旺一不留神烧过了头，等**退下才发现身体被狠狠透支，连着高烧两天。可架不住他心情好，骑上哈雷去黄河大桥兜了个风。小天嘴上骂着他神经，身体却很诚实地追赶着卢洋一起放风去了。
“怎么样？有没有想好的学校？”
“差不多有个方向吧。”
卢洋参加艺术类省统考的时候书法成绩中上，但编导成绩奇好。老实说，到考试那天他都还没弄明白这个学科是干嘛的就取得了省内第一的成绩，着实让人觉得不公，眼红。可分数是他实打实考出来的，闷着头进去的时候什么都会写就是不知道啥叫作弊。
“卢沄打算把我带北京，我没什么意见，她虽然做人不靠谱，但是眼光不错，我爸也说好。”
小天问：“你真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我哪个考第一，就奔着哪条路走。”
“有奔头呗？”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