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倚款款进去,提她收拾好桌上的葡萄皮,见她自己剥的还赶不上吃的快呢,便搬了绣凳坐在旁边,也替她细心的剥起来。
“啊。”
李黛黛见绿倚给剥好了皮,索性手也懒得伸了,直接长大嘴巴,等着食物入口。
绿倚将去了绿莹莹水汪汪的葡萄送到她口中,李黛黛吧唧几下,咽了进去,然后,舒服的眯起眼睛。
绿倚继续手上的动作,随意问道:“小姐今日出去,听说遇到云家那两个了?”
“对啊。”李黛黛点点头:“没想到岁月这把杀猪刀,只是针对我。那两个小妮子,虽说脾气是真让人恶心,不过外面那壳子是越来越好看了。”
感情这是对情敌还开始评头论足了。
“她们才刚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呢。”绿倚扫了一眼李黛黛:“小姐现在是怀了身子,另一种美,那两个小姑娘家家的,不懂才胡说八道,您没必要自己怄气。”
“我这样像是在怄气吗?”李黛黛奇道:“她们说什么,我才懒得管呢,要是谁说话我都得放在心上,那我还不早就气死了。”
绿倚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您回来跟姑爷怄气,我还以为因为云家那俩呢。”
她一般都叫张将军,只有在帮着他说软话的时候,才叫姑爷。
“嗨,我倒不是生气,只是敲打着他点,省的他心里没数,云家妹妹,张家妹妹,到时候一窝蜂的都跑来了,我也没那个闲心一个个处理。”
这倒是李黛黛能干出来的事。
绿倚轻笑,然后听到外面也似乎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来,有人是不放心折返听墙角,就不用自己再传话了。
李黛黛吃了一小碟葡萄,还想要再吃,被绿倚给拿走了。
“葡萄性寒,还是少吃点的好。”她将竹篮拿出来,拿起自己绣的几个花样子给她看:“我打算给小公子做几件小衣服,小姐瞧瞧,哪个样子不错?”
李黛黛看了看她拿的都是一些梅兰竹菊这样的东西,嘴一抿:“啊,不如绣一条鲤鱼吧。”
“啊?”绿倚以为自己没听清:“绣什么?”
“鲤鱼啊,金色的那种。”李黛黛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从前过年时候不是都卖的有年画吗?就是那种一个大胖娃娃,抱着一条金色的鲤鱼,身上一个红肚兜,光着屁股,好看的很。”
一想到自己肚子里也有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李黛黛心里就激动不已:“先绣个假的,让我过过瘾,回头等大一点了,叫张白圭弄一条真的鲤鱼回来。”
绿倚汗:小姐,这是小公子,可不是一个玩具。
不过这话她可没敢说,瞧着姑爷心疼小姐的样子,别说给孩子绣条鲤鱼了,估计给孩子打扮成金光闪闪的鲤鱼,估计姑爷照样会陪着小姐胡闹。
人家两口子的孩子,爹妈都不介意,自己又何必多嘴呢。
既然叫绣鲤鱼,拿就开始绣吧。
绿倚搬了凳子,迎着阳光,坐在门槛那边开始打样子,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李黛黛的叹气。
“小姐是不是肚子吃的又胀了。”
绿倚觉得李黛黛天天过的这么舒坦,唉声叹气不是吃撑了,就是又饿了。
“我只是,想起高孟良了。”
绿倚手下的针一歪,直接扎在了指头上。
她疼的一激灵,连忙拔掉针,将手指放在手中吮吸,一边漫不经心:“小姐,怎么想起他来了。”
“毕竟也是我的师傅,教过我轻功和爬树的。”
回响起那段时间,每天李黛黛都追着高孟良要学爬树,好好的武学世家,居然沦落倒要教别人爬树,若是告老将军在天之灵,会不会气的从棺材爬出来拿龙头拐杖狠狠的敲高孟良的背。
“绿倚,绿倚。”
她这才回过神,看到李黛黛已经坐在自己旁边了,紧紧的盯着她,好奇道:“你方才在笑什么呢。”
“哦,没什么。”绿倚轻描淡写,继续手中的活。
见她也不说话了,李黛黛撇撇嘴:“真没劲,绿倚,你的话是越来越少了。”
从前自己哪里不对,绿倚总是跟着屁股后面,耳提面命。现在可好了,年纪越大,话也越少了。
年纪?
李黛黛忽然心中一动:“绿倚,我记得你大我五岁,今年,二十六了吧。”
“是。”
她又旧话重提:“那,还是没有成亲的打算?”
“乱世之中,能苟活就不错了,再多的,我也不敢去奢求。”
绿倚说着,忽然放下手中的东西,侧头望了李黛黛一眼:“不过如今又多了一样,就是等小公子出来之后,精心照顾小公子。”
两人也曾经因为绿倚的终生大事而探讨过,毕竟自己得到幸福了,也想绿倚幸福,可着丫头拧的很,一提起成亲就直接逼近嘴巴,反正就一句,不嫁,弄的她也没办法。
前两年在凉州的时候,张白圭麾下还有千户来提过亲,最后因为绿倚强硬的态度,都不了了之了。
“算了,不想嫁就不嫁吧。”李黛黛也想开了:“反正我有的是银子,什么时候遇到你喜欢的男人了,想嫁了,再嫁。到时候什么都不叫你操心。”
“我怎么不知道,小姐何时这么财大气粗了?”
她这个人,大马哈一样,什么东西都不放在心上,自己的首饰之类,都是绿倚在管着。
“嘿嘿。”她不好意思一笑:“张白圭不是有钱嘛,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绿倚也是服了,第一次见一个女人能把这种事说的理直气壮的。
不过因为是李黛黛,奇葩的事情做多了,这件小事,反而不足为奇了。若是那一天她能如世间女子一般,惺惺作态,她才觉得不正常呢。
世家女子,生来都是天真无邪,哪一个不是被世俗套上枷锁,千锤百炼,成今天的模样呢?
还好,还有一个李黛黛。
她天真,却不是不懂世事。活泼,却又知道再什么时候应该安静下来。贪婪,但却带人真诚,邪气,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跟着她这么久,绿倚也明白了为何张白圭年轻有为,心中却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李黛黛,再也看不到别人。
因为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又怎肯将就?
或者说,在他心中,她便是最好。
“绿倚,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有点奇怪啊。”
绿倚早就奇怪了李黛黛的跳脱想法,不知道这会儿她又想到哪了,跟着问:“嗯?”
“高孟良啊!”
或许是刚刚已经被冲击过,所以这会儿听到这个名字,反而想象的那么激动了。
“高将军,怎么了?”
“你说,朱吉勋被囚禁起来,那高孟良呢?”
李黛黛一直都对这个很纳闷。
从前她一直在深闺,不过问这些事,这三年,随着大军北上,她肯定会问起这个曾经的小伙伴。
于公来说,高家是武将,世代忠臣,出了这种事,高家不可能没动作。要不就是抵死反抗,要不就是被西南王给喀嚓了。
于私来说,高孟良和朱吉勋自幼一同长大,朱吉勋还总是叫他二哥,两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
无论是高家还是高孟良,一旦在西南王得手之后,第一个腾出手要对付的就是他们、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高家对于任何的反叛者来说,都是最大的威胁。
可如今算是奇了,没有高孟良的丝毫消息,连高家也没了,就好像这个家族,从未出现过一般。
张白圭派去的人,也打探不出来一点消息。
“你说高孟良,会不会已经退出朝堂,去江湖中漂泊了?”
李黛黛笑:“毕竟像高二哥那样的高人,很少有人能拦住他的。”
绿倚点点头,不过,垂着的脑袋下,却是别样姿态。
李黛黛还自说自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顺利的打进去,到时候救出朱吉勋了,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们一番,叫他俩小气,还不肯教我爬树呢。”
一说起那些曾经的过往,李黛黛也是不限唏嘘。
其实别看她脸上笑,心里也酸涩的很:“真希望这场战事,快些结束啊!”
她的亲人在那座红色的城墙内被困得太久了,太久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腮边滑落,绿倚趁着李黛黛不注意,连忙拭去,站起身:“小姐,我想起来了,厨房的灶台上还熬着红枣莲子羹,我去瞧瞧看看好了没。”
说罢,几乎是忙不择路。
看着她的背影,李黛黛叹气:“绿倚,你这又是何苦呢?”
谁都能瞧出来,这个丫头的痴心一片,从前或许还觉得地位高低,可如今,却是不能了。
以高孟良的本事,若是从那场宫变中掏出,又怎会不来找自己呢?
她心疼高孟良,可是更心疼绿倚。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的继续下去啊!
绿倚跑带厨房里时,发现已经是脸颊一片冰凉。
高孟良。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以为自己忘了,忘了曾经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姿,面瘫一样的脸,死死的盯着她:“你是哪儿的小丫头,居然敢私自闯入陛下的寝宫。”
那会儿她不过是刚刚提拔到太后身边来当差,身边的人嫉妒眼红了,便设计陷害她,让她去送一趟东西,接过没想到却是踏入了禁区。
年幼的绿倚看着高孟良手放在剑柄处,心中一片绝望,跟筛糠一样,以为自己肯定是死定了。
高孟良只是瞟了她一眼,就可以判断出,估计是刚提上来的小丫头。
虽然衣服还很新颖,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才能穿得。可手指处的老茧是一时半会养不好,看上去还是很明显。
毕竟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养的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都要娇气,哪里会干这个?
在一瞧她手中的篮子,上面还刻着内务府的标记,从露出的一角还看,应该是送洗干净的衣服。
高孟良虽说是武将,可自幼也是高门大户出来,加上在皇宫待了这么久,也明白一点这其中的弯弯绕了。
“你走吧,以后小心一些。”
绿倚惊呆了,原本以为小命都没了,可没想到,眼前这个有些凶神恶煞的人却放过了自己。
她有些脚软,咬着唇,努力的拎着篮子,却引来高孟良轻轻一笑,接着,手上一空,那篮子直接到了他强装的臂弯上。
“你去哪儿?我下午刚好不当值,送你一趟吧。”
她记得那个午后,晴空碧洗,艳阳高照,花香袭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美好到,要用尽一生,去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