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膳的时候,李黛黛正要拿筷子,眼一瞟,就看到张白圭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
“哟,舍得露面了。”
张白圭哂笑:“这不是知道娘子该进膳了,小的特意来伺候着嘛。”
那模样,要多奉承有多奉承,哪里还有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
李黛黛忍不住噗嗤一笑,赶快正色:“那还不快过来。”
张白圭赶紧过来,见她翘着腿,顺势坐下来,将腿放在怀中,嘘寒问暖:“今日走了这么久,腿可累着了?”
“还行,就是有些酸。”
张白圭的按摩功夫算是练出来了,从前李黛黛调皮,每次总要跟着他们一群半大小子疯跑,结果跑的腿疼,就哭着找他来,这么一按,就是一辈子。
“云家那边。”
张白圭先开的口,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都得跟李黛黛报备一下,免得日后又遇到今天的事情,自己受罪。
“因为现在战事胶着,浪费的银两多,云家那边虽说一直支持西北军。可也不能跟无底洞一样的投,总要知道钱都做了什么。所以云家的家主过来看看。”
事情说的仔细的很,还小心的瞧着李黛黛的表情。
许是被按摩的舒服了,她这会儿眉头也舒展开:“嗯,人家给了那么多的银子,来瞧瞧也是应该的。”
张白圭小心翼翼的又道:“也不会待太久,听说云家的两位姑娘都许了人家,明年完婚。”
李黛黛挑眉,这才是他想要说的吧。
不管怎么样,云家的两个讨厌鬼要嫁人了,总是好事,省的她们一天到晚的,闲得没事就觊觎自己家男人。
“这是好事,到时候咱们也应该送点礼去的。”
见她是真正的笑了,张白圭这才放松了一口气。
同时对云家的家主也不满起来,你说你出门办事,带着女眷也就算了,怎的把侄女都给带上了,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事嘛。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云家家主有请,他都是叫副官带着去军营里巡视一圈,借口自己有事,在家好好的哄娘子呢。
李黛黛这一胎也不知怎的,肚子比一般的人都要大,如今才四个月出头,可是那肚子跟六个月的一样。
起初张白圭还以为是双生子,可郎中来瞧了,说并非双胎,又号脉,直说是夫人太不忌口,吃的太多所以胎儿过大所致。
这下可是乱了套了。
孩子若是太大,生的时候肯定不好生。所以这两天张白圭就盯着李黛黛,甜食之类的都收起来了。每天吃完饭也一定要牵着她出去走走,把食物都给消耗下去。
这么一来,也是要了亲命了。
李黛黛原本就好吃,人生理想就是吃吃喝喝,可是现在忽然不让吃了,简直苦不堪言。
特别是有了身子,饿的特别快,而且也不知怎的,特别的馋甜食,离了简直就不行。张白圭怕她忍不住,吩咐下去,家里一律不许出现甜食,就连银耳莲子羹里斗殴不许再放冰糖了。
李黛黛欲哭无泪。
这几天她的脾气也特别不好,低头摸肚子时候还温柔的哀怨,说儿子不听话连累了娘亲。一抬头看张白圭,就开始嚷嚷定时他个头太大所以腹中的孩儿就是随了他的缘故。
反正她说归说,张白圭只是温柔的笑,试图用笑容来软化掉她的不耐。
炎热的夏季随着随后几只蝉的鸣叫渐渐消失后,秋天来了。
李黛黛的肚子,也已经大到不可思议。
她现在站起来,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脚尖,腿肿的更厉害了。
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很多,譬如云家家主并未离开,而京城传来消息,西南王世子忽然重病,请了许多良医,可丝毫没有结果。
再譬如,云家的家主也不知为何,居然要将位置传给唯一的女儿云岚。打破了云家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一时间,也是轩然大波。
而紫禁城内,却没有一丝的消息传出,彷佛帝后已经消失一样。
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李黛黛的肚子大的令人担忧,现在张白圭不管再忙,都要抽出时间来陪她,譬如现在,一边看着各地上来的折子,一只手还握着李黛黛的柔荑。
饶是好脾气如他,在看完这沉重的折子之后,忍不住的骂了:“畜生!”
“怎么了?”她斜靠在软榻上,张白圭帮她身后垫着厚厚的抱枕,这样才能舒服一些。
见她开口,张白圭连忙安慰:“没事,就是沧州的官员们,不顾百姓。”
其实折子上说的远不如此。
譬如今年沧州不知为何水患,水患过后便是天灾,铺天盖地的蝗虫黑压压的,啃掉了所有的庄稼。
没有庄稼,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那就等于是等死了。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拿家中的所剩无几的银钱去买了白米白面,到后来,就是粳米里面兑着糙米。到最后,连发了霉的粮食都拿出来滥竽充数。可百姓丝毫不管不顾,依旧是蜂拥而至,一扫而空。
米钱也从几吊上升到几钱,几两,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即使还看的到,但是却买不起了。
人们开始去抢砸粮铺,可人多粮少,又是撕扯又是强拽,踩踏。不等官府来,自己就已经死亡一片。
而赈灾的粮食,却有一大半都进入了当地官员的囊中。
张白圭两鬓隐隐发胀,放下折子,心中憋闷,还要哄李黛黛:“没事,会解决的。”
李黛黛别看平日里对自己嚣张,可胆子跟芝麻绿豆一样,要是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又要担忧。而现在,她怀着身子已经够辛苦了,他不愿让让她再辛苦了。
“嗯,你最厉害了。”李黛黛笑弯了一双眼睛,脸也跟银盆一样,肿胀的有些变形。
可不管她怎么样,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
他奋笔疾书,在折子上批写,一要当地的商户筹集粮食,二来派了自己心腹前去当地调查,若是发现贪官,一律先抓起来再说。
派去的是一个从白户长升起来的小子,家属于沧州管辖,这次知道自己家乡受了这么大的灾难,也是红着眼,发誓一定要好好的办差事,不仅仅是为了张白圭,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乡父老。
可总还有不省心的。
云岚下了帖子,邀请他过府一聚。
若是从前,他直接可以无视这个帖子,可如今云家已经放出来的口风,云岚就是下一任的云家家主,若是自己不赏脸,以后也会生出别的端倪。
他看了一眼李黛黛,她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最近她的觉越来越多,有时候说着话就睡着了,惹的他都害怕。
郎中对于她的身子也是很忧心,毕竟孕妇一直控制还胖成这样的真不多见。若是在京城,卧虎藏龙,说不定真能找到能手。可在定州这个小地方,真是才疏学浅,爱莫能助。
可腹中的胎儿是越来越大了,好几次张白圭都想直接让郎中开了药引产,又得知这么做的危险系数不亚于生下来这个孩子。弄的他又是左右为难。
张白圭甚至开始痛恨自己,为何要忍不住诱惑,在这种条件下让她有了身子。
京城,京城!
张白圭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桌子上的地图,心中暗下决心。
等不得了!
云岚的邀请地点就在云家,算是云家在定州的一个暂住地。
他出门之前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绿倚,怕李黛黛多心,不敢多说。不过绿倚是她的贴身丫头,也知道轻重,告诉了她,绿倚也是直说不能告诉小姐,不然以她的疑心病,岂不是又要难过?
张白圭脱去戎装,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
这是李黛黛去年没事自己做的,针脚有些粗糙,不过他穿上心里却暖暖的。
明月高悬,张白圭借着月光快步疾走,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发现原来是一处独门独院。
他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敲了门。
门响三下,终于吱呀而开。
云岚一身黛色女装,依着朱红色的门,忽然一笑:“张将军大驾,岚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是的,在不甚清楚的记忆中,云家这个女儿好似永远都是一身红衣似火,性子也是孤傲而冷峻,不像现在,一身黛色儒裙,衬得面色白皙,一双眉毛也修成了柳叶弯弯,眼波流转之间,似有说不清的风流韵味。
张白圭皱眉:“家主找我,是有何事相商?”
他依旧还是他,丝毫未曾改变。这世间,除了李黛黛,眼中再也容不得第二个女子。
在他眼中,云岚就是云家家主,一个需要维系关系必要时也可以采取特殊手段的一个人。所以她的万种风情,是注定要竹篮打水了。
“张将军,我这里备下了好酒好菜,将军喝不坐下,与我细细交谈。”云岚笑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如浩瀚的银河,洒下点点星光,举止却不拘泥,不会让人有轻浮之感。
张白圭沉思片刻,抬脚就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那两片厚重的老门板,重新紧密的合在了一起。
园子里面被云岚收拾的很舒服,因为是秋季,绿叶都没有那么翠了,她索性换了菊花,满地金黄,另有一种惊艳之美。
菊花尽头,两张案几,上面摆了温好的美酒,和一碟蟹。
已经是吃蟹的季节了。
李黛黛特别爱吃这个东西,定州不远有一个大湖,一到十月就是肥肥的蟹,她百吃不腻。
上几个月就开始惦记上了,可这种东西属于寒性,普通女子吃多了尚且受不住,何况是一个孕妇,所以也就断了这个念想,倒弄的她不快好几天,直唠叨说生个孩子可让嘴巴受罪了。
张白圭望着蟹发笑,待以后吧,这一胎过后,再也不叫她生了,瞧这十个月,自己也跟着提心吊胆的,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就够了。
肥美的蟹旁边还摆着一朵金黄的菊花,花瓣有些舒展有些卷曲,错落有致的美感。
“张将军,请!”
云岚拱手,张白圭也不拘泥,拱手回礼过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就听见云岚笑道:“许久不见,将军还是当年风采,不愧叫我惦念了多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