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吉勋慢慢在走宫中。
从前他不是很明白,每次李黛黛都说很讨厌宫中的甬道。
他问过她原因,至今,都还记得她仰着一张小脸,双眼满是憎恶:“每次都在这里面,都让人感觉到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是吗?
他双手背后,慢慢的走着,忽然发现以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忽然变了模样。
两边的宫墙,高高耸立,放佛一个牢笼一般,将他困在其中。
“李黛黛,你说的对。宫里,就是一个牢笼,在这里,谁都不会自由的。”
朱吉勋低声浅笑,那笑容,却无比荒凉。
“所以,你现在,应该很幸福吧,跟着你的。”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忽然转身,十分警觉:“谁?”
阴影中,走出一个怯生生的身影,见了他,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奴婢不知陛下在此,还请赎罪。”
借着月光,朱吉勋清楚的看到她故意拉低的襦裙,上面白花花的一片。
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
这种把戏,这一年来,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拖下去!”
年轻的帝王面容冷峻,口中吐出冷冷两个字:“杖毙!”
那女子惊的一下子瘫软在地,知道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次,却是命都搭进去了。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朱吉勋望着天边,自嘲道:“你若是在,肯定又要笑话我了吧。”
娶裴丽华,是迫不得已,可他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也将他当做傻子一般,肆意妄为。
他的心,只有一个女人,而那个女儿,却在偷去了他的心后,残忍的丢下,一走了之。
不,就算是现在,他也一样会让她走的。
她在自己心中有多重,他就有多么不想让她看到如今这幅狼狈的模样。
曾经年少轻狂可以为红颜冲冠的帝王,终究,学会了妥协,和权衡。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朱吉勋慢慢的蹲下身子,终于,哭了出来:“这样,你就看不见我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了。”
少年的眼泪,从指缝间涌出,风儿吹过,扫动枯叶发出飒飒的响声,压住了低低的呜咽声。
暮色渐浓,然他却只有一个人,始终,只有一个人了。
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张白圭。
李黛黛失望的回到家中,发现家中来了不速之客。
厅堂之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身旁还站着两个跟画一样的小美人。
“这就是李姑娘吧。”妇人见了她,连忙招手,待她走近,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后:“真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难怪张将军一直不娶,就为了姑娘呢。”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孟浪了,绿倚拧眉,不知道今日她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碍于身份,只好先稳住,先看着再说。
偏偏李黛黛听不出其中的弯弯绕,先是道了个谢,然后歪着脑袋问:“这位夫人,您是来找张白圭的吗?”
那妇人抿嘴一笑:“张将军日理万机,事情繁忙,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好再去打扰,今日来,是来找李姑娘的。”
李黛黛有些疑惑:“找我?”
她又看了看妇人,看样子已经有三十来岁了,不过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富贵之家。
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了?
大概是见她心中疑惑,她自报家门:“妾身吴氏,是云家如今的二夫人,这是我的女儿,云梦,云湘。”
她左右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站出来,齐声道:“见过李姑娘。”
李黛黛乍一见双生子,也有些好奇,不免又多看了几眼。
“李姑娘年长她们几岁,日后姐妹相称便好。”云夫人笑了,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水头极好的红翡玉镯,替李黛黛带上:“我一见姑娘心中便十分欢喜,就如同自己家孩子一样,今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只镯子是我嫁人时母亲所赠,今见姑娘,便转赠给姑娘。”
李黛黛还没说什么,就听云湘道:“母亲好生偏心,我一直跟您要这个镯子,您都不给,今日一见李姐姐就送给她了。”
云二夫人笑了:“你知道个什么,这镯子是个灵物,自然也要配个妙人,天下除了你李姐姐,哪还有更合适的人了?”
云梦掩嘴一笑,打趣云湘:“可不是,要我说,母亲这次是真的送对了,若是送你,你这么莽撞,到手里只怕还没焐热就给啐了。”
“你又胡说!”云湘自来熟,直接跑过来拉着李黛黛的胳膊,撒娇:“李姐姐,你瞧瞧,我母亲夸你,倒是把自家女儿给踩了,天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若是从前的李黛黛,只觉得云湘十分对自己的性子,说不准现在就拉着开始闲聊。可经过了慕容嫣,她现在知道人心隔肚皮。
更何况,这对母女出现的奇怪,实在是让人莫名其妙。
她对绿倚使了个眼神,绿倚点头,很快就从内间捧出一个首饰盒。
李黛黛拿过盒子,道:“妹妹聪明伶俐,我一见也十分欢喜,只不过手中的东西可跟夫人比不了,小小礼物,聊表心意,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说着,便从里面挑了一个赤金累丝牡丹发钗,一对羊脂白玉的明月珰。
一人一个,既不得罪,也不偏袒。
云湘云梦年龄还浅,不过云二夫人一见,就愣住了。
这东西普通,不过,却是宫里留出来的东西。
因为李黛黛的身份,所以大家都以为她是张白圭看上的女人,而云家这次是一心想要拉拢张白圭,所以才派了能说会道的云二夫人前来。
只是在云二夫人心中,一早给李黛黛的定位就是年轻貌美靠着一张脸去哄骗男人的狐媚子,所以说话夹枪带棒,就算送东西,也想着她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所以随意送了一个玉镯,还跟连个女儿一唱一和,吹捧的天上有,地上无。
怎料,李黛黛一出手,就是宫制的精品。
不过云二夫人可没有联想到别的,她只觉得张白圭如今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说不准这是皇恩浩荡。只是没想到张白圭如此宠这个村姑,居然将赏赐的东西全部给她。
云二夫人心中不断翻滚,又想到去年便有云家提议想跟张白圭联姻,被他婉言谢绝了。
如果,是她的女儿嫁了过来的话……
云二夫人看李黛黛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云湘见母亲不说话,连忙笑着上来问李黛黛整日都在家中做什么,又邀请她去自己家中,云梦也细声细语的过来搭话,一直到云二夫人醒过神来,才加入谈话。
“今天听说李姑娘身子不适,大嫂叫我过来瞧瞧,若是姑娘有什么不适,张大人不在,我们也好帮衬一二。”
闻言,李黛黛还是有些感激的,她连连摆手:“不用了,白天那会儿觉得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她长得十分貌美,稍微一蹙眉便又是另一种风情,饶是云氏母女三人,也不禁看的一愣。
又寒暄之后,云二夫人直说过两日家中做酒席,请她务必要来。
云二夫人她们刚一出屋子,脸上笑容瞬间褪去。
“我呸!”云二夫人恶狠狠道:“一个乡下来的村姑,跟我说话也敢拿乔,真是给脸不要脸。”
云二夫人想象中,李黛黛听了自己的邀请,应该感激涕零,没想到,她只是眉眼淡淡,说若是去再派人通知。
“就是,娘,我就见不得她那副狐媚样。”云湘这会儿哪里还有天真可爱的模样:“娘,我真的要嫁去跟这种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吗?而且还得叫她姐姐。”
“你急什么?”云二夫人对于自己这两个女儿还是很心疼的:“娘能忍心让你们姐妹屈居这种狐媚子身后?”
云梦跟上来:“就是,姐姐就是太着急了,娘自有妙计。”
云湘看了云梦一眼,有些不爽:“若是以后入了府,你也老实一些,别总用那双眼睛胡乱瞟,以我尊大。”
她们两人虽然是双生子,不过云湘的眉眼随了云家,十分的英气,而云梦却像极了吴氏,媚眼如丝。
云湘早出生一盏茶的时间,所以性格霸道一些,自幼都是欺负云梦。
“姐姐。”云梦十分委屈:“我自然是听姐姐的。”
“知道就好!”
“好了好了。”云二夫人皱眉:“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再说了,若是真的嫁进将军府,你们姐妹两人好歹是一体,要互帮互助,哪有窝里斗的。云湘,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了。”
云湘根本不听,她在云家长辈面前,比云梦更受宠爱一些,所以横行霸道惯了。
“没关系的,娘。”云梦柔柔弱弱道:“我跟姐姐是一体,我省的,再说,姐姐就是嘴上说说,其实,还是疼我的。”
云二夫人瞪了她一眼:“看看,你妹妹多懂事。”
云湘嗤之以鼻,别看她们是双生子,可是她还真是看不上云梦那副做派,整天委委屈屈,哪里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云梦低下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目光闪过一丝狠厉!
哼!走着瞧!谁能笑道最后,还不一定呢!
云氏母女走后,李黛黛是真的要累瘫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懒得动。
“小姐以后没事还是少去云家吧。”绿倚不知怎的,就是十分不喜这位云二夫人:“这云二夫人八成将咱们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随便一个不知什么成色的镯子,就吹嘘的世间珍宝一般,还不如我的好呢。”
李黛黛一下子笑了:“是是是,我们绿倚可是宫里的大姑姑,手上的东西,不知道比她的好多少倍。”
“小姐!”绿倚见她还取笑自己,气的直跺脚:“我是认真的,这云二夫人看人的眼神也不善,笑的也假,小姐还是离远一些的好。不信,等将军回来了,您去问问,他保证也这么说。”
李黛黛一愣:“你什么时候跟张白圭这么熟了?”
要知道绿倚一直属意自己做皇后,甚至在出宫之后,还暗中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呢。
今日她居然能主动提及张白圭,也是让李黛黛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