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声传来,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形形色色的声音从窗帘缝中钻了进来。
她不禁伸手撩开窗帘,一幅幅画卷接踵而来。
已经进入冬月了,西北的寒风凛冽,可正因为这个时节,要办年货,街头小贩热情的声音与他们的收入成正比,一个个的不顾脸上被吹的通红,口呵白雾,喋喋不休。
“小姐。”
绿倚有些不赞成的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闹市人多,小姐还是放下帘子吧。”
这里是西北,民风彪悍,又不是京城,要讲究的规矩那么多。
李黛黛刚要反驳,就听到不远处闹哄哄的,紧接着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不知怎的,人群中忽然开始推搡起来,原本井井有条的集市顿时乱成一团。
“别乱,别乱,先抬到一边。”
可惜绿倚的声音很快就被周围噪杂的声音给淹没,她有心过来拉李黛黛,又被一股人潮给涌到一边。
轿夫还紧紧的抓着轿子,可无奈人太多,其中还有女人的嚎叫,男人的怒吼,孩子的啼哭,不知不觉中,轿夫也抓不住了,轿子剧烈的颠簸后,李黛黛感觉到身下一震,轿子直接给砸在了地上。
她被摔的七荤八素,轿帘也被甩开了。
所以,她清楚的看到一匹油光锃亮的黑色大马上,跨坐着一位英姿勃发的红衣少女,正意气风发的飞奔而来。
可,她奔驰的方向,正是自己轿子的方向。
李黛黛也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匹大马,离自己越来越近。
少女似乎是见到横跨在道路中间的轿子,双眉紧蹙,厉声之下,马儿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而后,居然更快的向着李黛黛冲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
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一刻,她发现,她居然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张白圭!”
后半句没能说出口。
张白圭,下辈子再见了!
预料之中的痛处并没有传来,她疑惑的抬起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那红衣少女和黑色大马的踪迹?
“太好了,小姐,您没受伤就好。”
绿倚终于从人潮中挤了出来,哭的泪涕长流:“小姐若是出了事,那我,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那匹马?”
见李黛黛惊魂未定,绿倚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赶紧解释:“将将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那马儿居然从轿子头顶直接飞奔了过去,然后直接跑了。”
说道这里,绿倚还不住的埋怨:“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怎的这么没规矩,闹事中居然纵马,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今日的洗三宴,是肯定去不得了。
轿夫们也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抬着轿子,又原路回去。
绿倚派了人去云家通知,只是说小姐忽然感觉身体不适,下次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云家主母微微一笑,又派人送来了一些人身,鹿茸等名贵药材,说小姐放宽了心好好养身子云云。
李黛黛阴霾了多日的心,却一点点的晴朗起来。
她还是喜欢张白圭的!
刚刚,在马蹄声邻近时,当她以为自己命悬一线时,她脑中闪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张白圭。
很快,她又陷入了疑惑。
那么,对朱吉勋呢?
如果心中没他,为何,又会因为他的举动而愤怒,因为离开而不习惯呢?
正在疑惑不解中,绿倚进来,一边拍去身上的浮尘,一边道:“今儿可真真是吓死了,往后咱们出门可要小心一些,对了,听说这几日张宸的心情不大好。”
张宸是张白圭的贴身侍卫,今年二十,一张俊脸冰冷冷的,整个人也很少说话,脾气秉性就如同他的功夫,神出鬼没。
“那个大冰块也会不开心?”
看李黛黛奇怪的样子,绿倚道:“这也什么好奇怪的,他养的鹦鹉没熬过寒冬,死了,这几日正为这个不快呢。”
“就是廊下那只鹦鹉?”
李黛黛记得那只鹦鹉,总是喜欢七嘴八舌的,没想到是张宸养的:“可真是奇怪了,张宸那人冷冰冰的,没想到对一只鸟
倒是如此的上心。”
“瞧您这话说的。”绿倚笑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那鹦鹉怎的也陪了张宸两年有余,两年,就是一块儿石头搁被窝里,焐热了,还不舍得丢呢,更何况一个活物了。”
说着,一边收拾起李黛黛的被褥,一边念叨:“许多时候,人都是一个习惯,张宸习惯了没事跟这鹦鹉说说话,猛一下子没了,自然会不开心了。”
她的话,就像是黑暗中猛然点亮的一盏灯,将李黛黛心中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绿倚!”
正在铺床的绿倚一个没堤防,被李黛黛从身后给搂住,又蹦又跳的叫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绿倚,太谢谢你了。”
说罢,就往外冲。
“小姐,您干吗去啊!”
“去找张白圭!”
李黛黛头也不回,就往外面跑。
绿倚吓的一个激灵,紧跟着往外跑:“小姐,将军出关了,您去哪找啊!”
“我去等他!”
李黛黛兴奋的冲了出去,直奔城门口。
算算日子,他是不是,也改回来了?
是啊,她的心中,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张白圭。朱吉勋呢,就像是绿倚说的那样,陪伴了她三年的岁月,就算是个阿猫阿狗,都还舍不得,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她把他当朋友,可朱吉勋后来的行为,明显让她不开心,不赞成,所以她才会伤心。离开了三年的老友,她自然会失落。
他们一直都是朋友,而非男女之情。
那么,她终于可以嫁给张白圭了!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双手在眉骨处搭一凉棚,只盼望意中人能快些,再快些,来到眼前。
而皇宫内,朱吉勋正在批阅着奏折。
“陛下!”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朱吉勋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胭脂红罗裙,头戴赤金累丝凤钗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
她眉眼秀丽,端庄大方,手持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玉小碗。
一丝不耐从朱吉勋眼中转瞬即逝,换成了温和的笑容:“天寒露重,皇后怎么亲自来了?”
裴丽华温婉一笑:“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不辞辛劳,臣妾愚笨,无法为陛下解决劳心之处,只有素手作羹,博一个红袖添香的美名了。”
朱吉勋感动的接过裴丽华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紧握她的手:“皇后为朕做的,朕都知道。”
裴丽华有些害羞的低下头:“陛下!”
情深意切,丝丝入扣。
再抬起头时,裴丽华的眼中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娇羞:“陛下,不可操劳过甚,还请,早日安歇吧。”
她抽出了一只手,反盖在朱吉勋的手上。
朱吉勋身子一僵,很快,哈哈一笑:“好,有美人作陪,朕也做一晚的风流皇帝。”
他牵着裴丽华的手,刚走了两步,忽然跟想起什么了一般,扭过头问身旁的小太监:“徐阁老所说的折子,拟出来了吗?”
小太监也是一愣,看着自家陛下目中的威胁,顿时茅塞顿开,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陛下饶命,奴才见陛下睡的香甜,便没有叫醒陛下。徐阁老这会儿还在内阁候着呢。”
“什么!”朱吉勋大怒:“天寒地冻,若是冻伤了可如何是好,快,跟朕过去!”
刚走了两步,像想起什么一般,对裴丽华抱歉道:“朕真想陪皇后一同秉烛夜谈,只可惜,政务实在繁忙……”
裴丽华浅笑着听他讲完借口,才微微福身:“陛下政务要紧,臣妾就在宫中,随时恭迎。”
“哈哈,朕就知道,皇后体贴入微,一定明白朕的难处。那就先回去好生歇着吧,朕得空了,一定去看你!”
裴丽华看着朱吉勋的身影,一直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嘴角的笑容,才淡淡的掩了去,换成一副嘲讽的神情。
得空?
这句话,他自己不知记不记得,却是已经说了一年了。
这一年,他从大婚开始,便找进了理由,先是宿醉,说怕打扰了她,自己寻了地方睡。接着便是政务繁忙,批阅奏章,连二连三的蹩脚借口,居然也用了一年。
而她,还跟入宫时一样,完璧之身。
父兄皆写来信,隐晦问起子嗣之事,为何成亲一年,迟迟不见音讯。
裴丽华苦笑,她也想,可是,没有朱吉勋,她自己要如何有子嗣呢?
好比今日,她在牵他的手时,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僵硬的身子,心中的悲哀,也浓烈的化不开。
连肢体的碰触,都如此的激烈,更何谈,别的了。
裴丽华扬起头,静静的望着窗外。
月黑风高,昨日的皎月,今日却看得如此冰冷,就像一块生铁一般,淡淡的光晕,淹没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就像,她的心一般。
苦的,化不开啊!
却说朱吉勋快步走出了园子,身上的怨气才纾解不少。
“陛下,陛下!”
身后的小太监是伺候了他许久的,机灵的很,见他狼狈不堪的往外冲,心里不禁感叹:这皇帝做的,自己喜欢的女人不能娶,娶来的还得整日演戏,看着都累。
这种话却是不敢说出口的,小太监赶上来,小声提点:“徐阁老一早就回去了,今日当值的是陈大人。”
朱吉勋知道他的担忧,一挥手:“朕知道了,回头皇后若是问起,你就说徐阁老身子不适回去了,朕是跟陈大人说话了。”
“是。”刚抬起头,看见朱吉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小太监心急,有心想要跟上去,却见朱吉勋转过头,十分威严:“不许再跟着朕,不然,就把你送去皇后宫中。”
帝后貌合神离,旁人不知他是最清楚的,而且,等陛下羽翼渐丰,腾出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只怕就是西南王了。
送去皇后身边,等于等死。
他什么也不敢说了,只能眼看着朱吉勋越走越远。
哎!若是公主还在,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