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陌吃力地睁开眼睛，冰冷的水，淹没头顶，水下是死一般的寂静，重伤之下，气力全无。一双眼透出淡金色的清明，他很清楚，路走到了尽头，看不见底的深渊在他脚下，要么停步转头，要么堕入地狱。脑海中沉沉浮浮是女子的模样，那些话语，那些拥抱，还有那些诺言……他笑了笑，不许自己退缩，一直以来辛苦地抗拒，淡然放下，黑暗的力量迅速涌进内丹里，自尊碎成了粉末，神与妖的差别，轻描淡写间不过一念……
再睁开眼，什么都忘了，孤独地徘徊，遇到神，遇到妖，遇到人，杀戮像是无止无尽，想要远远避开，却又避不开。恍惚间，对方的利爪撕开了他肩颈的皮肉，而他的手刀斩断了对方的咽喉，丑陋的妖怪倒地不起，他也跌坐下来，看着身旁的湖水，倒映着他浑身是血的狰狞。身后忽然传来嘤嘤哭泣，幼小的孩童看到了刚刚血腥的一幕，稚嫩的脸上透着惨淡的惊恐，他收起了翅膀，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类，摇摇晃晃走过去，孩子却哭得更凶。伸出手，他在孩子绝望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释放出了水灵，让它们在掌心舞动，讨好地摆在孩子面前，盈盈的蓝光，剔透的明亮，孩子一点点睁开眼看，渐渐不哭了……
画面断开，他轻轻动了动身体，触及了浴缸冰冷坚硬的边缘，四周漆黑，他觉得很累，又闭了眼，却睡不着。妖怪是不会感到寂寞的，也不会感到悲伤，不懂得希冀，也不该绝望，空白的脑海里，若有似无的旋律，不断不断地吟唱，那轻盈的声音，透着些许温暖，他在浴缸里下意识蜷了蜷，还没愈合的伤口似乎不疼了，疲惫的心像是被一双手小心呵护着。轻咳了几声，抬手擦去嘴角肮脏的颜色，他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思考：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能对人类出手？为什么和其他的妖不太一样？为什么还会思考？他总是努力想着这些为什么，然后昏昏沉沉睡去，没人会给他答案，而那些答案又有什么所谓……
【得与失皆乃命数，因与果自有关联。】
【盛极则衰，衰则败，此为定律，逆者有罪。】
混沌的梦魇，无数的画面，龙陌回荡在浑浑噩噩中，寻不到皈依。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不过转瞬，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似乎是他遗忘了，那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嘱托，背离了因果。
【龙者，可逆磷而生，亦可逆天，吾等汝前来。】
约定者，是不是等待着他，带来毁灭？
“……”意识回归，龙陌自重重叠叠的梦魇中缓缓醒来，不是第一次了，关于过去，他早已记起。昏暗中斑驳的四周在眼前模糊不清，六芒星阵散着清淡的光晕，他侧卧在阵法中间，手脚上有锁链，锁链上有刻纹咒术。
“你醒了？”黑暗中走出来的人类，居高临下地看他，嘴角咧着笑，狰狞而兴奋，抬起脚踢了踢他，脚下力道不重，不过是要羞辱。“你现在的样子可真难看~”
“咳咳……”龙陌轻轻咳了咳，咳出喉咙里一口残血，他没有抬眼看卓瑾瑜，也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前后记忆慢慢变得清晰，他微微垂眸看向腹部，内丹被强行夺出造成的创口已经愈合。
“呐，你别不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卓瑾瑜笑着蹲下，在龙陌面前伸出手，掌心摊开，那里躺着一颗破损不堪的内丹，透着熟悉的气息，“还记得么？我拿到它的时候差点都忘了，不过呢，别人一提醒，我就又想起来了。本来以为它早就死了，原来还有些神魂的碎末在内丹里，没有死透呢~”
“……”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响，龙陌下意识地挣了挣，然后尝到了铁链上咒术的厉害，手脚先是麻而后剧痛，像是被利刃生生切断。
“想要吗？对哦，只要处理得当，它还可以重新修炼，再变成蛟龙也说不定呢~”卓瑾瑜把龙陌的神色尽收眼底，用手指拨弄了几下掌心的内丹，看它落下一些斑驳的碎片，“我可以给你哦，只要你告诉我，重黎在哪里，你们打算做什么？”
“人类……”龙陌吃力地发出沙哑的声音，一双眼看着那颗内丹，感知着卓瑾瑜口中的神魂碎末，“把它给我……”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哈哈哈，其实呢，我猜你不会为了黑蛟出卖重黎，毕竟重黎对你来说更重要对不对？所以黑蛟君，再、见、咯~”卓瑾瑜拿了准备好的个小瓶子出来，里面透明的液体倾倒在掌心的内丹上，然后内丹开始消融，缓慢而残酷，摊在龙陌面前，让他看清全部过程。
[哥哥，千年后吾是否可与汝并肩？]
记忆中的蛟龙，浑身漆黑，总是嫌弃自己太丑，小小的一条，总是嫌弃自己不够威风。跟人类学了些情感，认定了他，左右喊着哥哥，讨好他，励志要变得跟他一样出色，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并肩。那些过往，一幕幕带着笑和血泪，他骄傲地向前看，走在蛟龙的前面，大概留了太多背影，太多冷漠，才会把它弄丢了，找不回来……
“快看~很漂亮吧！”
“……”
那不知名的液体触及了内丹里神魂的碎末，忽而跳跃的火花，像极了绝望的挣扎，明明灭灭了几下，十分短暂，如同烟花，稍纵即逝。漂亮吗？龙陌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仿佛看到了黑蛟变成人类的样子，那个时候如果他抱抱它，会不会就好了？那个时候如果他试着原谅，它还会不会孤伶伶地站在他的对立面上，一路走到灭亡？
哥哥……
笨蛋哥哥，自责什么啊……
我的错，分明都是我的错，呵呵……
再见了，哥哥……
嗯，真的再也不见了，哥哥~
神魂的碎末，带来了最后的思念，熟悉的声音传递到龙陌心里，成了蚀骨的痛。卓瑾瑜的掌心只剩下一滩水，他甩了甩手，又恶意地在龙陌的衣服上擦了擦，轻笑着看龙陌更加惨白的脸，心底愉悦。
“好了，第一个游戏玩完了，我们继续下一个吧~”
“人类……”
“哈哈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生气的表情！”
“我已经不是龙神了。”
“哦哦，那又如何？现在的你还能做什么呢？！做给我看看啊~要杀了我就来啊！”
“……桎梏，散落。”
“……！！”
“人类，妖怪可以杀人。”
“你！！怎么可能？！你的内丹不是被……”
重黎说，这是个计谋，他们要将计就计。主导计谋的不是龙神，龙神只是利用了这个计谋，重黎说的太复杂，他没有特别认真地听，已经不是龙神了，那些该有的觉悟，该有的运筹帷幄，该有的算计迂回，都与他无关了。
他是妖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有秦小乐，其他的，他只问自己的本性。
“这边走，上车。”
秦小乐什么都没问，像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傻子，有人引着她离开了秦家，她没有看到守着她的人，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只是乖巧地上了车。车子发动，她离秦家越来越远，不过她清楚地知道，爸爸和爷爷他们很快也会出现在叶家，目睹她要救龙陌的一幕。
重黎的算计，她有认真地听，因为那些复杂的事，有关秦家，有关龙陌。
他说，这些年以预言为主的叶家渐渐默然，以除妖师居多的秦家日益壮大，叶、秦两家合久必分，关键所在，正是她秦小乐。抓住龙陌是一个机会，一举两得，让秦小乐成为秦家的耻辱后，叶家预言成真，秦家名誉扫地。
他说，对付妖怪，龙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取内丹，他让龙陌用水灵伪造了内丹，又用火灵帮助他保护好真正的内丹，让龙陌先忍辱负重、蓄积力量，等待揭穿所有丑陋那一刻的绝地反攻。
他还说，大概会有很多人“围观”她救龙陌，她要做的就是遂着自己的本愿去保护龙陌，因为很难说龙陌被抓后会遭遇到什么，幸运的话，龙神上当被他引开，龙陌被人类欺负欺负问题不大，但如果是龙神看守龙陌……这种结果，应该不会。
秦小乐总觉得，重黎认真后确实厉害了很多，但“应该”什么的，还是那么不靠谱。
“还要多久才能到？”
“别急别急，就快了！”
双手放在膝盖上，攥紧了拳头，秦小乐催促着。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重黎的笃定，她做不到，分毫的差池都会毁了龙陌，龙陌只有一个，她答应得太草率了，虽然重黎没有给她别的路走……
不，不能怪重黎。
说到底，是她太过希望家里人可以接受龙陌，当重黎说会恢复秦家人一年前的记忆时，她忘了该有的谨慎，动了心，点了头。
那一刻，龙陌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记得自己好像下意识地低了头，没看到龙陌的表情……
他们的将计就计几乎是完美的。
他们把“龙陌是妖怪”这个事实，利用得淋漓尽致。
————————————————————————
小剧场：
小乐：陌陌，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就想着……（。_。）
陌陌：傻妞~你开心就好，来，抱抱~ヾ（′▽｀*）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