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翊歆愕然,“什么问题?”
周帆扬了扬唇角,一抹苦涩嘲讽之意顿时弥漫开来,他低下了头,神情没有因为灯光而明亮,反倒更加黯淡,“你恨过我吗?”
文翊歆怔住了,这个问题比起“你爱过我吗”更让人不知所措。就两人的关系而言,如果问“爱”,哪怕干脆地回答“不”也不至于尴尬,但“恨”……什么答案才是最好的?
见她沉默不语,周帆心底已有猜想,只听他叹了口气,“婕儿嫁给舒昊的时候,请了所有为舒家工作的人。当时,我问她,有没有恨过我,她也像你一样,沉默很久都给不出答案。其实,你们越是沉默,就代表着答案是肯定的。”
“这也无可厚非。当初是我太莽撞,年轻气盛,不懂惜福。有的时候想一想,人生不就那么回事。爱着的,得不到;在身边的,不见得就是爱的。人要过日子,也不是相爱就能一直走下去,还是得找一个合适的人。”
“好了,我的问题也问了,明天我就提出辞呈,处理完离岗的事情后,我去找楚弦报道。”
他的跳度太大,文翊歆一时回不过神。
“怎么这么惊讶?”周帆笑问。
她恍然大悟般感叹,“我……我还在想你那个问题要怎么回答你,没想到你就给出答案了。”
“这么说,你是有答案的?”
“当然,一个问题怎么可能没有答案?否则那还是问题吗?”文翊歆决定就此说笑下去,周帆的那些感慨就当做想问题想得太入神,没有听见,至少可以避开尴尬。
“既然有答案,那说出来听一听。”
“要是不合乎你的心意,你改变主意怎么办?还是不说了!”
周帆哈哈笑了笑,也不再追问。答案就在他心底,问不问都知道。
人生没有绝对的恨与爱,否则,宁婕儿不可能嫁给舒昊,文翊歆也不可能亲自找上他。
又得到一员猛将,文翊歆因贷款事情而生的苦恼一扫而空。回家的路上听着电台音乐,这还是到繁厘来第一次感觉到连开车都很惬意。
只是,一到滨湖佳苑的门口,喜悦的心情就慢慢地淡去。
昨天把文远扬的丧事全处理了,住在医院的两位也于晚上办理了出院,但举家上下都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出殡时,周湘美和余梦佩哭得撕心裂肺,文翊歆看着她们,还有那些默默流泪的人,不禁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像他们那样起伏悲恸的情绪?是太理智,还是太冷血?
这个问题,她真的找不到答案。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文翊歆心想是周湘美在等她。昨天在庙里,为文远扬立上牌位之后,她就赶着去旗津银行取结果。临走时,周湘美跟上她的步伐,对她说第二天要商量商量股权以及职位的事。
但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瞿惠妮。
她看到文翊歆回家,空洞的眼神慢慢地回了光,起身等她走到跟前才说:“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所以才在这边等你回来。”
“有什么事非要等到这么晚?”
瞿惠妮轻叹一气,平静的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似乎从文远扬去世的那一刻起,她的喜怒哀乐就随着他去了,又似乎是从何未曦找上门来,她就已经习得了泰然淡定。
“翊羡有些不太对劲。”
文翊歆皱起了眉。
“远扬出事以后,她不是就一直在这边住吗?我晚上睡不着,就隐隐约约地听到她房间里有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是哭了吗?”
“不像哭声,倒像是……痛苦的呻吟。”
文翊歆的眉皱得更紧了。
“从她回来住的那晚,我就听到了。那会儿妈和奶奶都在医院,爸留在医院照顾,整个房子就只有我和她,那声音一定是她发出来的,不会有错。”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怎么会是痛苦的呻吟?”
瞿惠妮无助地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虽说我们是姑嫂,但相处时间不多,要论起感情来,你们姐妹更好说话。爸和妈还在为远扬的离世难过,妈更是一蹶不振,我只好来找你。”
文翊歆当然明白这些人情事理,点头道:“我会尽早抽时间跟她聊一聊,放心吧,交给我没问题的。”
瞿惠妮浅浅地弯起了唇,主动覆上文翊歆的手背,“翊歆,现在文家全靠你在撑着了。我很抱歉,不懂经商之道,不然就可以帮你。”
“别这么说,我也只是尽我所能。”她拍了拍她的手。
“其实,有些话,我知道不该说,过去的事也不该再提,但是,不说出来总觉得压在心里喘不过气。”
听她这么说,文翊歆猜到她会说什么,便没有插话,微微低着头,冷静地听她说完。
“当初,何未曦找上门来,你帮我说话还挨了奶奶一记耳光,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你们家出事,我很矛盾,想帮又帮不上,甚至担心插话了,会惹长辈生气,连带着我也讨厌。后来,叔叔病倒,你突然消失,家里的人为了要回那些股权,还在四处找你,我也不敢说话。”
“所以,这三年来,我才会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照顾着叔叔。不管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一点,还是想要报答你曾经的帮忙,我照顾得无怨无悔。现在你回来了,我希望,我还能像过去一样继续照顾叔叔。”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像尘埃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人的心田,仿佛不仅是她的声音,就连她这个人都如尘埃一般,低小。
文翊歆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话语背后的不对劲儿,反握住她的手,急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头,神情淡漠。
“是那个何未曦,对不对?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没有,我就是突发感想,想跟你说一说。”
“你怎么跟翊羡一样?!”她的轻声细语看起来是温柔贤良,在文翊歆的眼里就是低声下气!文翊歆忍无可忍地斥责道:“遇到事情有就是有,既然选择了跟我说,就不要强装没事!否则就别来跟我说!”
瞿惠妮被她的骤然怒火震慑住,傻愣愣地不知如何回应。
“罢了罢了!”文翊歆挥挥手,提起包要上楼,“就算你不说,这件事情迟早都会摊开说!我知道何未曦不是盏省油的灯,到时候再说吧!大嫂,你也早点休息。”
瞿惠妮急急地站起来,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目送文翊歆上楼。
夜里睡得不够踏实,辗转着,睡意消失得越来越远。无意间,手碰到从天水园带来的小熊,还原模原样地放在礼品袋中没有拿出来。
文翊歆把灯拧亮,终于舍得拆开袋子,把小熊抱在怀里,忽然间,怀念起小女儿的温度,在怀里扭动的感觉。
目光落在墙边,那里放着从天水园带回来的所有照片。看着看着,她掀被下床,把包扎着的牛皮纸撕开。照片中的人宛如一抹清风,拂过她的发,闯入了心间,吹软沉睡的青草,痒痒的感觉霎时蔓延到四肢百骸。
看着看着,文翊歆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看的时候,情绪很冷漠很坚定;看着,就会想到过去,怀念起有这个人在的时候,甚至好奇,如果此刻他还在,所面临的情况是不是会好一些?或者,情绪不至于这么低落,心境不至于这么烦乱?
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鄙视自己。
都习惯一个人面对这么久了,还突然矫情起来,真是受不了!
深夜睡得不安,文翊歆起了个大早,这个时候,文云勇也已经醒来。她照顾着他穿衣、洗漱,随后便停在洗手间,跑回房间把手机拿过来。
她的孩子心性又来了。
“爸,这个时候源源肯定还没睡,我给她打电话,我们电话视频,好不好?”
文云勇一听可以见到外孙女了,激动得猛烈点头,喉咙里呜咽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是“好好好”。
复健师说,做复健,效果是十年如一日。文云勇坚持了三年,除了肌肉不再僵硬,手指能动以外,最值得人庆幸的就是可以发出声音来。
文翊歆满怀期待地拨通巴黎的号码,没一会儿就被接通了,传来那个日夜思念、最最熟悉的童声。
“妈妈,是你吗?你终于给宝贝打电话了!”
无意的一句话,击中文翊歆的泪点。她何尝不想天天跟孩子视频见面?可她忙得挤不出合适的时间,错不开这个时间差。
“宝贝,对不起,妈妈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这么久了才给你电话。”
“宝贝好想妈妈啊!”小姑娘一句话就要哭起来。
“妈妈也想宝贝,宝贝不要哭!宝贝让柳阿姨把视频打开,妈妈要看看宝贝!”
柳菲就在小姑娘身边,听到文翊歆这么说,立刻打开视频让她们母女见面。小姑娘看到了文翊歆,手舞足蹈地欢呼着。
“妈妈!妈妈宝贝看到你了!你看到宝贝了吗?”
“妈妈看到宝贝了!宝贝,妈妈让你见一个人,好不好?”
“谁呀?”
“外公啊!宝贝,外公就在妈妈身边,宝贝看到外公要叫外公哦。”
“外公?”小姑娘还疑惑着,文翊歆已经把屏幕凑到文云勇面前,一时,两边都看到了对方。
文云勇的眼底蓄满了泪。
小姑娘呆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甜甜地唤道:“外公好!”
文云勇僵硬地点着头,泪水无法遏制地滑落。
“爸,源源叫你呢,开心吗?”
“……开……开心。”
“妈妈!”小家伙又在大声叫唤了,“妈妈,爸爸呢?宝贝要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