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从楼上楼下重叠覆盖着传来。
文翊歆终于睫毛抖动着睁开了眼,冰凉无力的手四处摸索,终于抓住了楼梯的扶栏,艰难缓慢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寻着声响的源头,虚软地迈下台阶。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一切都是凭着脑海中对位置的记忆才抓起了电话。
“喂……”她连声音都是飘渺无力。
但是那边的声音则是铿锵有力的男中音,“请问是文翊歆文小姐吗?”
她顿了一下,身体摇摇晃晃,跌进了沙发里,扶着额头,叹道:“我就是文翊歆,你哪位?”
“文小姐,我是繁厘市警察局的杨靖警官,你的母亲夏筱雨于今天早晨六点十分左右从莱诺大酒店的顶楼坠落,警方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请你立刻赶到现场来,确认尸体,配合警方调查!”
文翊歆扶着额头揉两边穴位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半睁半闭的眼原本睫毛还在颤抖,亦在这番话中渐渐地睁了开来,她没有出声,但全身都开始发抖,握着手机的手抖得连手机都握不住,险些要掉下来。
“文小姐?文小姐你在听吗?”
“文小姐?喂--文小姐我是杨靖警官,请问你在听吗?”
“喂--文小姐?文翊歆小姐!喂--”
“……你刚刚……你说谁……谁从酒店楼上坠落?”
“文小姐,你的母亲夏筱雨女士今天早晨六点十分左右从莱诺酒店的楼顶坠落,还请你节哀,现在到现场来确认尸体!”
“……”
“文小姐?”
“……”
“喂--文小姐?”
寂静如荒原的彼端猛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嘭声,一听便知是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
房里,手机掉在了沙发里,在楼梯和楼梯通往客厅的这方空间,一处横着一只拖鞋。
十分钟后,温裕搭电梯来到门前,按照元乔晟说的找到了备用钥匙开门,可进得屋来,不见文翊歆的影子,看见楼梯台阶上和客厅门前不远处的拖鞋,却没有看到掉在沙发里的手机。
他立刻打电话给元乔晟。
“文翊歆不在家里,家里没人。”
“什么?怎么可能不在?怎么可能会没有人?”
“我刚到就发现家里没有人,倒是楼梯上有拖鞋。”
元乔晟再无法镇定,已经慌乱地跑离手术室,但及时想起身后还有母亲需要他,又停了下来,“哥,你帮我到楼上主卧看看,沙发里、床上有没有一套粉白色的加厚款睡衣,有帽子,帽子上有兔子耳朵!”
温裕不由得皱起眉来,不知是为这样的家居服还是元乔晟对这衣服的熟识,观察一遍,毫无所获,他道:“没有。”
“那你帮我到楼下鞋柜的地方看看,她的鞋子在不在,一双黑色短筒靴子,羊羔毛边,粗高跟。”
温裕暗暗叹息,下楼看,那双鞋工工整整地摆放在鞋柜前面,“在。”
元乔晟惊得气息不稳,很确定,她出去了,会不会是换了鞋出去的?“哥,你现在先来医院,我得去找她!”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骨髓……”
“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去找她!哥,你现在就来医院,我先离开!”挂了电话,他一边往电梯处走,一边给文翊歆打电话。
那只手机掉在了沙发里,在温裕把门关上的刹那,屏幕亮了起来,滴滴滴的声音响遍了这个楼房。
莱诺大酒店。
雪花依旧在簌簌飘落,道路湿淋淋的,绿化带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文翊歆从出租车上下来,赤着脚,飞快却踉跄地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处跑。步伐带起冰冷而不够干净的水渍,全都溅到她白色的裤管上,一点一点,不算乌黑,却清晰可见。
人群被警卫带挡在了外面,拍照的记者也被挡在了外面,警方采集了照片,收起相机上车要走,留下一些人来保护现场,另一些在边上询问酒店人员。
那地上盖着白色的布匹,仿佛是雪花堆积起来的小山,但边缘被印染了红色,随着血与水的融合,一点点侵蚀着白色。
文翊歆推开围观的人群,在看到那一脚的白色覆盖时停下了步伐。她的一只手抓着警卫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巴,那双清亮的褐瞳睁得又圆又大,充斥着满满的震惊,以及难以置信。
然后,那只抓着警卫带的手开始瑟瑟发抖,天气太冷,她除了睡衣就只披着一件长款冬衣,脸被冻得比雪花还要白,脚趾不自觉地抓紧湿冷地面,每一个骨节都异常分明。
可是,尽管手紧紧地捂着嘴巴,白色气息还是随着颤抖的一呼一吸从指缝中飘出,白雾缭绕中,眼眶渐渐弥漫起湿润的红丝。
议论纷纷的人们只顾着讨论指点,还未留意到她的异样。
直到她气息极为微弱地呼出一气“妈……”,站在她身边的人微怔,回过身看向她,全都瞪圆了眼。
她忽然拉起警卫带,弯腰钻了过去,哭喊着朝那堆白色跑去。
由于光着脚,每跑一步都与湿漉漉的地面撞击出“啪啪啪”的声响,仿佛是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地的声音。
警方发现了她,连忙停下手里的工作,跑过来,在她即将碰触到尸体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拦了下来。
她还在挣扎,没有哭喊,但喉咙里一直在发出呜呜的哽咽声,一边哽咽着一边往尸体挣扎,两只脚也在不安分地踢,啪啪啪地落在湿冷的地面上。
清晨落下的纷飞大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恰逢上班的高峰期,道路情况不是太好,元乔晟开车从医院出来没有一段距离就遇上了拥堵。
等了约有十分钟,他再无法耐心地坐在车里等,索性直接熄了火,开门下车,绕过不耐烦等待的车辆来到人行道,往市医院的方向跑,心想等过了这一段路,打一辆出租在路上与他们相遇。
道路边的早餐供应连锁店商铺已经开始营业,排队买票的人们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议论纷纷。
元乔晟恰巧经过,走了几步,听到他们的讨论,又迟疑着退了回来。
“……真可怜啊!被赶出来了不说,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说一入豪门深似海,这个文二夫人再有作为,还是成了这样。”
“不知道她老公怎么想的?一夜夫妻百夜恩,怎么就由着家里人做主,不反抗呢?说什么模范夫妻,不过也是同林鸟!”
……
“这孩子可怜了,被赶了出来,现在妈妈又想不开跳楼,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要怎么接受?”
“说不定郝氏会把她领回去呢!”
“她不是嫁人了吗?唉,说不定婚姻也会受此影响……”
……
看着屏幕里的画面,元乔晟惊诧地挪不开步伐,顿了几秒,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莱诺酒店的位置跑去!
她只穿了那么一点衣服,乌黑的长发都铺上了一层白白的雪,鞋子也没穿,整个人被冻得惨白惨白,透着僵冷的紫色,就连平日里粉粉嫩嫩的嘴唇都发紫颤抖着。
警方最后还是犟不过他,松开了手,她便一下子扑倒在地,跪着挪了过去,紧挨着夏筱雨的尸体瘫坐在地上。
颤抖着伸出手,即将要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时,又颤抖着收了回来,两只手紧紧地捂着嘴巴,没有发声,唯有泪水无止境地宣泄流淌。
她像是冬日里在纷飞雪花中的一片树叶,瑟瑟发抖,最后终于支不住,倾身倒在了那块白布上。
渐渐地,听到这方寂静的空间上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那种隐忍、撕心痛楚、绝望悲怆仿佛积压在她心底的一堆雪花,在她终于无法承受放声嘶哭的时刻,猛地往上方一洒,全数哗啦啦地簌簌飘落。
“妈--妈!”她骤然抽气,好似下一口就要窒息,“妈--”
整个空间随着她的呼喊寂寥下来,冰天雪地里只有她悲戚的撕心哭喊。
她只喊“妈”、“妈”、“妈”,一声比一声更加沙哑,一声比一声更加揪心,一声比一声更加哽咽,但是她没有停止呼喊,仿佛只要这么喊下去,只要这么不间断地发出全世界最简单的音节,妈妈便会回答她,便会醒来,微笑着对她答一句“唉,我的宝贝”,或许还可以再多问她一句“叫妈妈有什么事吗?”
就像小的时候,首次尝试一个人睡觉,总在半夜不安醒来,她就哭喊着,一声比一声洪亮地叫唤“妈妈”、“妈妈”,誓要把妈妈叫来,否则便不甘心不罢休。
“妈……”
“妈……”
“妈……”
……
妈妈,你回答我好吗?我只求你答我一句,只求你答我一句!别的我都不管了,不要了,不求了!只要你回答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们不回文家,不求任何人,只要我们母女在一起,不管哪里,我都跟你去。以后,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顶嘴;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拜托你回答我,好不好?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让我有一个机会把话说出来,好吗?妈……
元乔晟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并没有因为迟迟不见动静而散去,反而因此留下来继续观望,好奇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跟警方说明了情况,得到允许就忙不迭地朝她走去。
她瘫坐在尸体旁,俯身趴在上面,长久的一动不动下来,身上盖了一层不薄的冰雪。走近了一些,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洁净的睡裤已被冰冷的血水染红,一声一唤地低哑着嗓音,喊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