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呼吸,深深地,仿佛要把卡在喉咙的哽咽压下去或者吐出来,偏偏无法如愿,愈发哽得他连蹲下身的动作都十分迟缓。
伸出了手,他想要把她头发、肩上、背上的雪花掸去,却发现,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最后无力却沉重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紧紧地慢慢地握了起来。
“翊歆,翊歆……”
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依旧趴着一动不动,左脸颊贴着白色的布,神情淡然似这苍白的雪,泪水静静地顺着眼角流淌而下,浸染湿透下方的白色,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妈妈”的音节。
他压下颤抖气息,双手握住她的肩,把她扶了起来。
“翊歆……”
她转过脸看着他,怔怔地望着,那神情仿佛根本不是眼前是何人的茫然,她眨了眨眼,泪水倏地更加汹涌地流淌。
这样子让他的心脏无法抑制地抽痛,如遭鞭笞,被抽打得鲜血淋漓。
他终于抬起手,拨下她头顶的雪花,缓慢地弯起唇弧,“老婆,我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浓密的黑色长睫轻轻一抖,随着透明的泪水在惨白的脸颊映下苍然,她张了张嘴,有微弱的白色气息呼出,然后,她闭上了眼,直直地栽进他的胸膛,发出咚的一声。
那声响洪亮又低沉,仿佛心脏被什么狠狠地砸中。
他没有慌张,也没有急不可耐地呼唤她,而是把手缓缓地移到她的肩膀,用力地握住,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任心脏被砸中的轰鸣在身体里回荡。
过了一会儿,他将他黑色的长款冬衣脱下,又将她堆积了雪花的外衣脱了下,很快把他的外衣穿在她身上,用脱下的外衣将她光着的双脚包起来,打横抱起,面对着尸体静静站立,迟迟没有动作。
观望的人群又开始新一轮的议论,探讨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该是把尸体送去法医科检验的时候,警方朝他们走去。
走了几步,却见元乔晟抱着文翊歆缓慢而郑重地跪了下去,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听不到他在说话,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地抿着唇,淡漠却坚定的表情似在诉说着决心。
但他们看得很清楚,他的背挺得很直很直,即便怀里还抱着昏迷的妻子,也没有因此重力而弓身弯腰。
他在说什么?
他想要说什么?
愕然停顿片刻,警方再度向他们走去。
他却抱着妻子站了起来,缄口不语,直直地往警卫带的外围走去。
黑色风衣裹在了怀中的她身上,他只穿着一件V领的白色毛衣,修长而白皙的脖子露在了外面,让人一看便感到冷。
冷,并非气候冷,而是气场冷。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过来,周身像是散发着强大的磁场,好似随着这场大雪降落的天神,逼得人傻愣愣出神,甚至在他抱着她走近的时刻,不自觉地退步让路,目送他抱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一过程人人屏息静气,四周寂静得宛如连雪花落地融化成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天水园。
为文翊歆换好衣服,让她安睡下,元乔晟这才打电话给警方,直奔主题,“我是元乔晟,关于我岳母坠楼的事件,我有线索提供……”
警察挂了电话,面色凝重地看向后方的男人,只见他跪在尸体跟前,一手扶着榻沿,一手抓着死者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额头埋在他的手背上,抽泣不止。
他是文云勇,死者的丈夫,没有人知道死者已递出了离婚协议书,因此警察还是把电话打到了他那。
在警方把死者抬上车,要送去法医那鉴定时,他到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掀开白布,拦住了所有工作。
他哭得全身都在颤抖,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绽出,低而沉闷的啜泣从他的喉咙处呜咽着传出来,像一片片雪花飘散在空中。
周围围观的人全被他的悲痛感染得沉默不语,有人甚至偷偷抹泪。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妻子宁静的睡容,缓缓伸出手抚摸上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哽咽着说:“筱雨,你放心,你会一直活在我心里。”
他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落在她的左手上,那无名指还戴着他们的婚戒。他沉默地看着,又沉默地把它摘了下来,再把戴在自己手上的另一枚摘下,一双戒指终于凑在了一块儿,他把它们合握在掌心。
泪眼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年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追求她的场景。
她不再接受他的帮助,买了车票回乡下,他便开着跑车追在后面,时不时开到她车窗旁呼喊。车上的人都在指指点点,她被议论得脸面有些挂不住,只好下车。
“你怎么一直在后面追我?你快回去!”
“我开跑车耶,我开跑车当然就要追你了,不然我开它做什么?”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死缠烂打,揪着不放?我都跟你说了,我对你没感觉!”
“没感觉可以慢慢来啊!就像我开跑车追你一样,追着追着你不就下车来,跟我说话了吗?”
“油腔滑调!”
他把那对戒指贴在心口,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还记得结婚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我情愿跟你当一辈子夫妻,可是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你还要记得来找我。我还是那个死缠烂打、油腔滑调的文云勇。”
“筱雨……筱雨……我们说好要做七世夫妻,你一定要记着,要和我做七世夫妻,你要等我,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们的七世之约……筱雨……”
他说着,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戴在了夏筱雨的手上,又把她的那枚戴在自己的手上。
警官别过脸,不忍再看,裹紧外衣,他低声交代一旁的警察,“你们现在去市医院,找到郝氏财团的舒梁明,把他带回警局问话。另外,你们继续问清楚莱诺酒店的工作人员,到死者待的房间查一查,你们俩跟我到法医那边,检查有没有其他伤害。你到通讯公司那边,把斯威夫特总经理元乔晟最近的通话记录调出来。”
警官应声而去,剩下的两人在接到头儿的眼神指示后,上前费力地把萎靡不振的文云勇从地上扶起来。
那位警官走上前,客气地对他说:“文先生,我们现在要送死者到法医那边检查,您先回去吧。”
文云勇一听要让法医检查,立刻挣脱那两人的搀扶,扑了上去死死地护着,“不!你们不能把她带走!我的妻子已经离开我了,我不能连她的尸身也守不住!”
“文先生,请你体谅,我们也是为了弄清楚死因才这么做的!”
“死因?”文云勇直起身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而一亮,“你们去查舒梁明!我的妻子被他绑架,当做人质威胁我女儿捐献骨髓救他,现在我的妻子出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想不开跳楼,舒梁明一定知道!你们去抓他啊!”
“文先生,我们同事已经去了。如果你也希望早日水落石出,就请配合我们!”
文云勇苦笑着闭上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无奈点头,“我要跟你们去,去法医那里。”
警官想要拒绝,可看他伤心欲绝的模样,知道此刻要拒绝他,让他离开是不可能的,便默许了他的陪同。
市医院。
等手术等不到造血干细胞,舒梁明焦灼不已,从手术台上下来,不顾护士阻拦,推开门就看见妻儿紧张地站在门外,正在和主治医生交谈着什么。
一看到他,所有人紧张的神经就化为不知所措。
“怎么了?”他沉着气走上前。
郝仪琳看了一眼医生,别无他法,只好上前扶住他,据实以告,“阿明,捐给你的造血干细胞不知道去哪儿了。那个负责血细胞分离的护士也没了踪影。”
舒梁明如遭雷击,震惊得直往后退,大吼道:“怎么会不见了?这是在医院,血细胞怎么会不见了?医院没有那个护士的资料吗?快去把那个护士找来给我问清楚啊!”
“你别急啊,已经去查了,你别急!”郝仪琳忙扶住他,顺着他的背往下抚为他顺气。
舒嫒和舒昊及时上前,一人在一边扶着安慰,“爸,你别急,这些东西医院都有记录,很快就会查出来了。”
舒梁明像是被鱼骨卡到了喉咙,脸色铁青,咽喉上下蠕动,脖颈上血管绽出了条条痕迹。他突然上前一步,瞪圆了眼一把抓在主治医生的胳膊,僵冷着声音问:“她来了吗?文翊歆究竟有没有来捐献骨髓?”
医生坚定地点头,“来了,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而且血细胞分离室里的机器也用过,就是血细胞不知道去哪儿了,那个护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快去找啊!去啊!”舒梁明一把推开那医生,又瞪向眼前的郝仪琳,“去,吩咐阿超,去把那个护士给我找回来!”
郝仪琳刚要开口,就见前方走来两位身穿警服的男子。
那两人出示证件之后,开门见山道:“夏筱雨今早从莱诺酒店坠落,当场死亡,根据知情人士提供过的线索,现在需要麻烦舒梁明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
坠落?!死亡?!
夏筱雨!
舒梁明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僵直的身体在三秒的空白过后软了下来,双膝打曲,若不是舒昊和舒嫒扶着,只怕他早已跪倒在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郝仪琳,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夏、夏、夏筱雨……她死了?”
“是的,今天早晨八点左右,从莱诺酒店顶层卫生间的窗口跳下,当场死亡。”
舒梁明缓缓地暗暗地呼出一口气。
死因是何,全世界只有他一人心知肚明。然而,他没想到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性格还是这么硬这么烈,当她说那一句“我死了之后一定会化作厉鬼找你索命”的话时,他不以为意,只当她是说的气话、怒话,毕竟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定定地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寻思的征兆。
没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