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乔晟点头,在听到她这番话后,心情更加沉闷、沉痛,为她的强忍而难过着。
到达殡仪馆时,却见文云勇已等候在门口。
文翊歆忙快步上前,“爸,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一趟警局了解情况,听警察说乔晟已经在安排火化的事了,就过来看。”不过就十多个小时不见,文云勇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元乔晟忙解释,“爸,我是担心你和翊歆会伤心过度,才自作主张……”
文云勇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解释,“我知道你的心愿,不用自责。翊歆,等会儿火化完了后,你跟乔晟先回你们那,把你妈妈留在那里的东西都带过来,我到滨湖佳苑等你们。”
原来爸爸的心思竟是和她的一样……文翊歆默然点头。
火化结束后,他们分两头走。
夏筱雨的死非正常故亡,要出殡办丧礼有太多的阻碍,非文云勇和文翊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莫说出殡,就是让她列入文家牌位只怕都举步维艰。
文翊歆怀里捧着妈妈的骨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居住了二十三年的家门。
身后,元乔晟提着夏筱雨留在天水园的物品沉默相随。
还未到家门口,门已打开,出来的是周湘美,身边还有余梦佩搀扶着。在她们后面,是瞿蕙妮,一看到文翊歆便急匆匆跑了上前,担忧地打量着她和她怀里的骨灰盒,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文翊歆再往前迈出一步,就听到周湘美怒喝出声,“别做白日梦,文家不承认这个媳妇!”
文翊歆怔住,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坚决冷酷,但更担心的还是爸爸……不知道他此刻的处境是何?
元乔晟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还未开口,文云勇已从家里出来,朝他们快步走来,并接过女儿怀里的骨灰盒。
“爸……”
“来,跟爸来。”文云勇一手抱着骨灰盒,一手牵住文翊歆,偏头对元乔晟说,“乔晟,你留在这里,接下来的事都不要插手,知道吗?”
他不解,“爸……”
文云勇立刻打断,道:“接下来是文家的事,你不宜插手,明白吗?”
“可是翊歆是我……”
“是你妻子,我懂的,乔晟。正是因为她是你妻子,她也不会希望你插手这件事。你是她最后的尊严,明白吗?”
元乔晟看着岳父深沉的眼,睿智如他竟无法参透他话里的意思,理解不了他眸子里的深意……然而还未开口,文云勇已牵着文翊歆往周湘美走去。
他忙跟上前一步,才一步,就被瞿蕙妮默默地拦住了。
接下来叔叔会做什么,瞿蕙妮应该猜得到,叔叔的用意,她也能理解。其实,同作为文家的媳妇,夏筱雨的悲哀她感同身受。当初一个何未曦加上她的肚子,差一点让她被扫地出门,那件事让她看清了所谓豪门的无情,若不是那时文远扬对她还存有一丝感情,今时今日她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萧瑟的冬日刮着飕飕冷风,滨湖佳苑枯竭的树枝早已在寒风中坠落,剩下的那几枝顽固孤单地在风中发抖,仿佛是不忍看到这一幕无情的残忍。
文云勇牵着文翊歆站在周湘美跟前,周湘美立时冷哼一声,别开了脸,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心如遭针扎,疼得让人窒息,文翊歆眨了眨眼,忍住泪,试图挣开爸爸的手上前解释请求,却不想她才一动,爸爸已紧握住她的手,拽着她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让她不禁想起那晚她挨鞭子时,父亲硬生生甩在自己脸颊的耳光。
她不自禁喃喃,“爸……”
文云勇沉默,更加用力地拽了拽她的胳膊。
这一拽却像是拉扯着她心头的那根筋,扯得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憋住了疼,忍住了心酸的翻滚,压下了泪落的无奈,暗暗地深呼吸一气,随着爸爸跪了下去。
见况,元乔晟立时提步,又被瞿蕙妮拦住,小声急切提醒,“你是翊歆最后的尊严,不要再上前了。”
他的步伐就此僵硬地止住,不甘又无奈地看着她跪在地山的孱弱背影,只觉胸口被石头压住,呼吸不上来。
周湘美惊怒交加,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冷嗤中嘲讽意味甚浓,“你长这么大,一共给我跪过三次。第一次是你要娶她回来;第二次是她任性离家,你把她找回来;第三次……我没想到她死了,你还会为她再跪一次。只怕是以后,我和你爸爸百年了,你为我们跪的次数都不会有这么多吧?”
文云勇低着头,收紧了抱着骨灰盒的手臂,低声道:“筱雨是我这辈子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我选择了她,便是一生的约定,为她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应该的。我不想让你们二老伤心,可是我每一次跪不都是被逼无奈的吗?”
“被逼无奈?你把你爸爸气到心脏病发,现在还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在逼我们?”
“我只是希望筱雨能回到她应回的位置。”
“不可能!”
听着他们一个低声下气的哀求声,一个趾高气昂的冷漠声,文翊歆心痛到无以复加。爸爸这一辈子,都在围绕着她和妈妈打转,妈妈不在了,他还要为她再受指责,背负不孝的罪名……她不该让爸爸受这份委屈,不该!
文翊歆蓦地起身,迅速地夺走文云勇怀里的骨灰盒,转身即走。
“翊歆!翊歆你去哪儿!”
文云勇追了过来,焦急、无奈、心痛、惋惜……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铺展在他一夜苍老的面庞,看了让为人子女的她不住地自责,她愈加用力地抱牢骨灰盒。
“爸,我不要了!什么文家媳妇的地位,统统都不要了!如果要让你低声下气地哀求那么冷血无情的人,才能换来一个牌位的供奉,妈妈是那么好强的人,她不会接受的!”
这番话说进了文云勇的心坎儿,他一时找不到词来反驳。
夏筱雨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稀罕所谓的文家二夫人的称谓,也不在意死后是否能供奉在文家设立的祠堂,她所要所求的无非是一世安稳,是他文云勇的一世安稳,否则,她也不会选择协议离婚这条路。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她这个名分,人一生总得有个名分。她不在意的,他为她在意,他不会让那些流言蜚语打扰到她的身后事。
“翊歆,别意气用事,快,把你妈妈的骨灰给我,听话。”
文翊歆执拗地避开他的手,抱着骨灰盒躲到恰巧上前来的元乔晟身后,戒备又含恨地看向门口的那两一老一少的女人。
其实她有很多话要对她们喊骂出口,想告诉她们总有一天她会让她们求她把妈妈的牌位设在文家祠堂,求她回到文家来……因为她手里有繁鸿的股份,8%不是一个小数目。她不会放手,也正是如此,她才有资本高傲。
只是爸爸此时已被悲伤充斥了全副身心,显然忘记了股权的问题,只想着把妈妈安置好……她不会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提醒爸爸,她好担心他们那些只看重金钱的无情的人会以此作条件,要她用股权来换一个牌位的地位。她不会答应,却怕爸爸点头。不是她不孝,而是她必须戒备这些人。若是她答应了,交出手中股权,他们却把妈妈的牌位扔出来,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了吗?
念及这些繁复的利益关系,文翊歆咬牙狠下心,拉住元乔晟的手就跑上了车,并催促着他快点开车。
后视镜里,文云勇呼唤着追赶的身影越来越远,然而那一句句“翊歆”一直萦绕耳边,即使穿过了几条街,即使看不到他的身影,都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
这个时候的文翊歆并不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文云勇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奔跑追随。在往后的两年里,脑海中每每浮现这一幕,她都无法抑制悲伤,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如果她能预见将来的事,她一定会选择跳下车,把爸爸带走。可是那时的她满心的不服气,满肚子的不甘愿,只想着不要再看那些人的脸嘴,快些离开。
人生最可贵的就是没有如果,似乎是因为如此,人生才值得好好珍惜;却也因为如此,残酷不已。
车子到了中途就调头,驶往海边。
海风吹得依旧凛冽,浪潮拍打着岸边,回荡出悲怆的凄惨声音。天空是晴朗的灰,晦暗中隐约透着丝丝光亮,像是绝望境地中难得的希望。
可惜这一丝希望照不亮心底的绝望。
文翊歆抱着骨灰盒,一步一顿地顺着海边走,眼底浪花翻滚的景象不断涌现,却绽不出笑脸,一如她落寞的神色,仿佛是坠入无底洞般沉寂黯淡。
元乔晟跟在身后,静默相随。一开始他是和她并肩走的,但发现她一停一走,心思精神飘渺虚无,他即使努力表现出自然停顿,也显得很僵硬,便随在她后方,仔细地看着。
空气是潮湿的暖,风却吹散了丝丝暖意,夹杂进厚重的寒气。
他把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她毫无知觉,走了几步,顿住,此后便长久不动。
想是该离开了,元乔晟上前,刚要开口就听到她轻飘飘的声线响起。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到海边来吗?”
“为什么?”
她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大海,眼神幽远,似乎沉遁进某个回忆的片段中。
“妈妈生前一有心事就会到这里来,坐在沙滩上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等到海面泛起金色的光,她才起身,回家。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是这海水能够让人忘却烦恼,因此,我也喜欢到海边来,只要看着海面,感受着海水的汹涌澎湃,就可以忘记那些不想记得的东西。”
“可是,就在前一秒我才知道,站在这里看着海水,不是会让人忘却,而是让脑子放空,什么也不要想,发一整天的呆,彻底的放空,不为琐事烦恼,不为他人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