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佣应声上楼，经过文翊歆身边时，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个躬。
文翊歆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舒嫒，对她的举措百思不解。
舒嫒当然看得出她的疑惑，但她平视前方，不迎接她的目光，姿态依旧高傲，“一般孕妇都嗜睡，你这个妈妈睡眠都不好，宝宝怎么可能睡得好？不管心里有什么，再放不下，现在也应该为了宝宝暂时放一放。既然你都到这里来了，就应该更懂这个道理。安神枕是我怀孕的时候买的，那会儿总会夜里醒来呕吐，要再入睡很难，安神枕用着效果还不错，希望对你有用。”
再怎么疑惑不解，文翊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才回房。
这晚，舒嫒没有回婆家，和霍竞航一同留下过夜。
入睡前，霍竞航迟疑着问出口：“你怎么突然对翊歆这么好了？不是还记恨着她吗？”
舒嫒正在涂抹睡眠面膜，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再怎么讨厌她，也不至于记恨在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头上！”
霍竞航深深地望着她，半信半疑的神情把舒嫒看毛了，她冷哼一声，道：“怀孕的苦和乐我都体会过，虽然最后没能当上妈妈有些遗憾，可我能体会即将成为人母的心情，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母爱是伟大的。人总得往前看，我不能一直抓着过去，不是吗？”
最后这句话显然就是说给霍竞航听的，有意要告诉他什么。
霍竞航笑笑，点点头，“时间不早了，快来睡吧。”
夜半，舒梁明的房间又响起了痛苦的呻吟，文翊歆没有用舒嫒给的安神枕，但这一晚睡得很安稳，不知道是因为温静的那番话，还是元乔晟的那个拥抱……
可是舒梁明那边痛苦得无法入睡。
这是常况，留在家中的舒昊虽然还是为父亲的痛苦难受担忧，但时间一久，他多多少少也习惯了。但舒嫒嫁了出去，鲜少回来，这还是头一次听到舒梁明的呻吟，看到他苦不堪言的表情，尤其鼻血从他鼻腔里流出，染得枕头上到处都是，她急得眼泪直落。
陪了父亲好一会儿，她才在郝仪琳的劝说下回房。
门轻轻地合上，舒嫒捂着嘴巴靠在墙边，难过憋在心里，连声音都哭不出来。
就在她提步要离去时，房门内的对话隐隐约约传到她耳边。
“你这样下去，还等得到她把孩子生下来吗？”
……
“你现在的情况这么糟糕，你瞧瞧这头发，落得枕头到处都是，你拿什么去等？”
舒嫒凑近了些，贴在门上，屏息聆听里面的谈话。
“她都已经离婚了，如果孩子生下来，也只会是一个牵绊。再说，孩子生下来，她的身体也不见得立刻就能捐，这么长的时间，你都要忍受这种痛苦，我怎么看得下去？”
“再看……”
“还要等多久？阿明，你心里也有主意了，不是吗？在你同意我的提议，把她接来家里照顾的时候，其实你就有想法了，对不对？”
“……”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来！”
“小琳……”
“我也不忍心啊，可是我更不忍心每夜每夜地看到你受病痛折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锦天集团的小开有实力，有手段，如果翊歆能嫁到锦天，她以后的人生都不用担心了。可是她要是带着个孩子，锦天的小开就算再开明，也不可能替别人养孩子啊！”
“我只要一想到她妈妈，还是有些愧疚，忍不下心来。”
“那你就不要想！阿明，想想翊歆的未来，带个孩子在身边，要是还想嫁个好人家，机会太小了！趁着现在孩子还小，时间久了，就算想不要，大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你让我想想！”
“还有什么想的？从她住进来到现在，你还想不够吗？你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想通的。”
“锦天那边确实有戏吗？”
“有。那个沈占把锦天从他舅舅手里夺来，现在正在大力发展锦天，虽然翊歆结过一次婚，可是她手上不是还有繁鸿的股权吗？沈占是聪明人，看在那些股权以及郝氏的份上，不可能不接受这门亲事。”
“那个沈占确实有手段，人也精明，可是翊歆嫁给他，不见得会幸福。”
“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沈占虽然花名在外，但都是逢场作戏，我跟他见过几次，他知轻重，顾大局，将来必定是商界的佼佼者。再说了，他人英俊潇洒，又懂浪漫，翊歆嫁过去，不会亏待她。”
……
后来舒梁明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是默许了。
舒嫒惊恐地睁大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父母嘴里说出来的。虽说，父母在商场上的辛辣手段，她早见识过，可从不曾想过他们会如此……那毕竟是一个生命，失去孩子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亲身体会过，现在看着文翊歆过得这么谨慎，不全都是为了腹中的宝宝吗？
难道……父亲的病已经到了非手术不可的地步了吗？不是一直接受着化疗和药物的治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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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乔晟一早就到医院看望温静。按照之前医生说的，今天是做检查的日子，如果检查结果可观，再住上三天观察观察，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出现，那么温静就可以出院了。
他像往常一样，熬好了温静最爱喝的银耳莲子汤，等她吃过早餐之后，再喝下，不然这个汤太甜，空腹下肚也不好。他计划着，如果检查结果没异样，他要把他的打算跟她说一说。
出院后，先让温静跟他住在公寓，文翊歆那边，他会尽快解决，尽快复婚，哪怕一时间她的气还没消，也要让她答应接受他的照顾……一想到这些，元乔晟一个头两个大，上帝的玩偶就只有不停地接受变化，无法预知未来，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的田地？
然而，今天温静却还在沉睡中。
元乔晟把银耳莲子汤放好，轻声唤了几次，还不见动静，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往常她早起了，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又凑近了唤了几遍，死寂一般毫无回应。
心，莫名地意识到四周埋伏的强烈不安，元乔晟忙按下救铃，又跑出病房，亲自去找医生。
等待的过程是痛苦而漫长的，等待中，白雅芙也来了。
她之所以来这么早，就是为了看个结果。如果没事，就算她做了一件好事，也顺了温静的意；如果出事了，那就是天意。
一看到元乔晟在外焦急地踱步，白雅芙悬在胸口的大石反倒稳稳地落了下来，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那一刻，她的心情错综复杂，乱成一团，难梳难理。
毕竟，她还是无法欺骗自己，一切都跟她无关……刹那间，负罪感像一张网从天而降，将她包裹得实实在在，无处透息。
抢救室的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的凝重显露无疑。
元乔晟紧张地看着他，已经感觉到了噩耗的降临，但他说不出一个字，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就在等着，有人将心中预感证实的那一刻。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妈妈想要跟你说说话，进去吧。”
元乔晟忘了要问医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横冲直撞地进了抢救室，看到温静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神态里的憔悴显然就是大去之前的征兆……他的眼眶霎时蓄满了泪水。
“阿晟，妈妈已经很开心了。”
温静气若游丝，脸颊上仍然挂着慈祥的笑容，她的手刚一抚上他的脸颊就被他握住。
“妈，妈你不会有事的，手术已经成功了，干细胞已经开始新生了，你不会有事，不会离开我的！”
“傻孩子，人各有命。妈妈还能多活这几年，有你陪在身边，已经很开心了，妈妈真的很满足。”
元乔晟眉头紧拧，浓密的睫毛沾上了晶莹的泪珠，他的脸低埋着，不敢让妈妈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温静却是保持着宁静的微笑，这是她的儿子，他在想什么，怕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忙了四年，为了找到合适的骨髓源医治她，放弃了一个男人在二十五岁至二十九岁这最最重要的四年光景间的几乎所有追求，可到头来，欣喜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要接受残酷的离别……
换做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无法接受。
可是，她是母亲，在最后的时刻，她不可以被击垮，若是那样，她如何能让他放心？
无论他长多大，在她眼中，他都是孩子。
“阿晟，妈妈如果离开，你一定要记着，不可以太伤心，知道吗？”
“妈……”
“你如果太伤心，妈妈即使在天上也不会好过，就当是为了妈妈，不要太伤心，好吗？”
元乔晟一个大男人，堂堂七尺男儿，此刻泣不成声。
温静含着泪为他抹泪，“傻孩子，你别忘了，你是要当爸爸的人了。翊歆还需要你照顾，还有你们的孩子，你要把他们母子接回身边，不能一直让他们住在别人那里，知道吗？妈妈的小孙子，来不及看一眼，你要替妈妈好好爱它……”
元乔晟哽咽得只剩下啜泣，眉头紧皱，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绽出。
这时，白雅芙流着泪进来了。
她刚刚问了医生具体的情况，确认了心中的疑惑。
温静的身体尚未复原，新生的干细胞还在和她的免疫系统磨合，她配以吃的药降低了免疫系统的攻击性，为的就是让免疫系统麻痹，不能敏感地察觉到新生干细胞表面的抗原决定簇是外来的，而此时入侵的感冒病毒……
感冒病毒对于平常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温静……
她的免疫系统因为这小小的病毒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