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清晰地留下了岁月和病痛的痕迹，帽子下面，看不到一跟头发丝。但她的面容很是和蔼慈爱，是一个温柔的长辈，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
白雅芙做了简单的介绍之后，就主动离开了病房，留她们这对无缘的婆媳聊一聊。
“最近一定很辛苦吧？身体还吃得消吗？”
温静柔声问道，却让文翊歆感到无措极了。
不知为何，即使她不说话，只要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深邃，明亮，她就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
元乔晟的眉眼果真是和她的一模一样，叫人看了忍不住沦陷其中。
温静看出她的手足无措，不再要她回答，接着说话化解了尴尬的气氛，“现在是怀孕初期，反应应该很强烈吧。我前几天还跟阿晟说，等我的状况稳定下来，出院了，就去跟你一起住，方便照顾你。”
“不用，阿姨，不用麻烦了。”文翊歆听她这么一说，急急拒绝。
而温静的心却因这一句无心的“阿姨”掉进了落寞的深渊，缓了缓僵硬的笑容，她轻声道：“我当初怀阿晟的时候，早晨还没醒来，胃里就已经不舒服了，可是呕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半夜总是折腾着醒来。我是过来人，怀孕的苦和甜，我都清楚。翊歆……”
温静突然这么唤她，文翊歆微怔，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她的妈妈在叫她般亲切。
“你现在一个人，又有了身孕，很辛苦，如果身边再没有个人照顾着，真的让人不放心。你也别急着拒绝，等我出院了，就去照顾你……”
文翊歆正要开口说不，就见温静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
“知道实情那天，我就想去见你了，可是阿晟和温裕拦着，我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只好作罢。后来，阿晟去找过你，但是你不见他。前天，白小姐来医院看我，我跟她提了一下想跟你见面的事，所以她才会把你带来。”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白小姐和阿晟的事情，我也知道。但那毕竟都是过去了，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对阿晟而言，你、不，还有宝宝，你和宝宝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这个老太婆，不过是他的包袱。”
“阿晟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把他送去他爸爸那了。现在他这样不离不弃地照顾我，也是念着孝道亲情，我为了不让他失望，强撑着到了今天。可即使手术成功了，未来谁又说得准？虽然医生说，你的干细胞已经在我身体里存活，并且产生新的干细胞，可是那毕竟是外来的，我得靠吃药，降低免疫系统的攻击性，才能让细胞和我的身体和平相处。”
“我不知道这个样子能维持多久，未来又会有什么变数。我就是想，不管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对未来又有什么打算，现在有了孩子，也应该把孩子纳入计划中。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不是吗？”
文翊歆低着头，说不出话。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当时坚持离婚，是因为她有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又在气头上、悲恸中，可如果那时知道已经有了身孕，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会执意要离婚。
然而，现在……即使乔晟肯重归于好，这个孩子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他会接受孩子，并不代表着，他也会接受她。毕竟，当时，他的心已经被她伤得很彻底。
沉默间，气氛更加凝重。
温静暗叹一气，看出了她的无助，便也不再紧逼，而是朝她伸出了手，“翊歆，来，让我拥抱一下你，也拥抱一下腹中的小宝贝。”
文翊歆抬起头，双眼净是迷茫。
“让我感受一下它，好吗？”
文翊歆起身，挨着床边坐下，任由温静把她拥入怀中。
“孩子，你在妈妈腹中要乖乖的，妈妈要孕育你，很辛苦。等你长大一些，更要体谅妈妈，不可以太调皮了，知道吗？奶奶也会一直陪着你，伴着你。等你平安出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你亲亲的外公会疼你、爱你，牵着你的小手，带你长大。”
耳边这些低喃轻声的话，敲击在文翊歆的心鼓上，力道不重，她却承受不住，泪水滑落了腮边。
温静又拥了一会儿才松开。
文翊歆忙低头抹泪，吸鼻涕间，喉咙堵得难受，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的样子真叫人心疼，温静无奈地摇摇头，抽来纸巾为她拭泪，不想才碰到她的脸，她就急忙别开了。温静便不再强求，把纸巾递给了她。
离开时，恰巧元乔晟赶来了。
见到他，文翊歆茫然不知所措，不自然地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不让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同时也错过了他眼底的眷恋情深。
刚从洗手间出来，白雅芙本想快步上来跟元乔晟打个招呼，但一想到文翊歆感冒，且还和温静单独相处了那么久，如果日后出了状况，她承担不起，倒不如先一走了之，权当避嫌……
“翊歆！”元乔晟还是做不到擦肩而过，跟上了文翊歆的步伐，想要直视她的双眼，她却别开脸不看他，他只好低下头，也压低声音，“最近还好吗？我去天水园，你不在，听周围的邻居说，最近都不常见到你。”
他还想告诉她，他一直在找她，把所有她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了解她的性格，他这么说，或许会让她以为他要表达什么，仿佛是她做错了，害得他四处奔波。
文翊歆的目光落在其他地方，轻声回答，“我在舒家住，我很好。”
舒家？元乔晟大惊，刚要问，文翊歆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便截住他的话，主动解释：“我在那边很好，舒家的人也都悉心照顾着，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是孩子的妈妈，我会保护好它，也会保护好自己。”
她的淡然让他难受，元乔晟喉咙无比哽咽，眼眶竟然蓄起了泪水，他一度想开口，却一度哽住。
“你照顾好阿姨吧，我先走了。”
“翊歆……”元乔晟握住她的手腕，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却没有勇气提出的要求，“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见到我，可是，能不能让我抱一抱你？让我，抱一抱……我们的孩子。”
望着前方的双眸涨起了厚重的雾气，文翊歆屏息，定定地、一动不动地站着。
在元乔晟松开她的手腕，缓缓走到她面前时，她闭起了眼，随后，她感觉到了他的怀抱，那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以及双臂熟悉的力道……
乔晟，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对不起，那会儿是我不懂事，对不起……
元乔晟轻轻地拥着她，依旧那么瘦弱的身子，却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可他却没有权利再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和她一起感受着小生命的成长。
这些夜里，脑海里总是浮现许多假设的画面。
闭上眼，他就能看到她的模样，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假如，再拖一拖，没有离婚，他就可以拥她在怀里，他就可以轻轻地覆上她的小腹，和她一起对着腹中的宝宝轻声细语。
她是极为挑食的人，如今有了身孕，只怕更是变本加厉，如果他在身边，可以变着法儿地做菜，让她在孕期吃好睡好，当一个快乐的准妈妈……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
此时此刻，心愿总算得以实现，他感动地闭上了眼。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瞬时碎裂成了粉末，飘散在空中，微醺的阳光一照射的瞬间，全部凝聚定格。
他想蹲下去，听一听她腹中宝宝的动静，即使他知道腹中胎儿尚未成形，还是强烈地渴望。
不早不晚，文翊歆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是舒家那边打来的，问她在哪里，需不需要去接回来，还说今晚舒嫒和霍竞航会回来吃饭，又专门问了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文翊歆便不再多留，拦下出租车径直离去。
元乔晟看着那道纤弱的背影，心弦仿佛被她离去时带起的风拨动，久久都无法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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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舒家，还没进门，胳膊就被人握住，带着她到了宅子侧面的花园。
是霍竞航，此刻正一脸怒容地看着她，“你究竟在想什么？怎么会答应到这里来养胎？难道你没有地方可去，非得到这里来？”
文翊歆转过身背对着他，“我的事，从此以后，你都不要再管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翊歆，就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何况……”霍竞航及时打住。更何况你还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这句话，他断断是不能说出口的，那样不仅会带给她不安，更是对她的一种轻薄。
文翊歆猜得到他的心思，不是她妄自菲薄，她已经不是从前单纯的孩子了，从他的眼里，她感受得到别样的讯息，只是他们之间怎么还有可能？
“我不想舒嫒再误会。”说完这句话，她先一步离开。
晚餐时，文翊歆没有再刻意搞特殊，下楼和所有人共同进餐。
期间，她沉默不语，对其他人的友好，也是淡淡一笑，轻声言谢，保持着客套的距离。
用餐完毕，文翊歆要提前回房，上楼梯上了一半，听到舒嫒说：“怀孕前三个月很关键，但也不能一直窝着。我看你怀孕的特征不是很明显，胃口倒还不错，嗜睡吗？”
不知道她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文翊歆顿了顿才说：“还好，心里有结，不怎么好睡。”
随即听到舒嫒对家佣说：“我先前买的安神枕收在哪了？”
“还在小姐房里。”
“去把安神枕拿给文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