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翊歆快步上前,在距离宁婕儿还有两把椅子的地方,她的手搭了一下椅背,原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借助椅背稳住急促的步伐,不至于在光滑的地板上摔跤——然而,便是这么一搭手的靠近,她的脚落在了滑腻的液体上,急促的步伐促使她重心猛地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去!
手还抓着椅背,身子却不住地往后倒,文翊歆撑不住,坐倒在地,把椅子也拉倒,压在了她的腿上。
“翊歆!”
“翊歆!”
宁婕儿惊呼,郝仪琳也一同惊呼着跑到她身边关心,握着她的胳膊皱眉打量着她,“怎么不小心摔倒了呢?要不要紧?有没有摔到哪儿?”
惊恐和意外毫无预兆地袭来,文翊歆满头大汗,余悸未散,麻木的感觉充斥四肢百骸,一时间任何疼痛都觉察不到,只剩急促不平地喘息着。
“翊歆!翊歆!”郝仪琳在她呆滞的眼前摇晃,唤不起她眼底的一丝波澜,她的心稳稳地沉了下去。
成了!这样的表情——呆滞、恐惧、震惊、茫然……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不就展露了身体的感觉,内心的世界吗?当初她无知地失去那个孩子时,她也是这样的反应——茫然不知所措。
“翊歆!翊歆!翊歆你没事吧?”宁婕儿瞧着文翊歆呆滞的表情许久都不曾有动静,担心她怎么了,忍着疼挪到她身边。
郝仪琳看到宁婕儿无辜受伤,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松开了文翊歆的胳膊,转去关心宁婕儿。
胳膊被松开的刹那,仿佛压在胸口的无形大石被同时搬走,知觉渐渐流回神经,文翊歆动了动手指,触到地板一片冰凉的潮湿,她垂眸抬手,霎时感到一阵不适从腹部传来。
“翊歆!”宁婕儿观察到她表情的变化,担忧地伸手去扶她。
这一动作也让郝仪琳留意到文翊歆的异样,她不着痕迹地握住宁婕儿伸出的手,不去看文翊歆,艰难地把宁婕儿扶起来,“来,我先扶你到椅子上坐着,先把烫伤的部分随便包扎一下再去医院!”
“伯母,翊歆!先看看翊歆!”
餐厅里,无论是场面还是声响,均混乱不堪。
伴随着宁婕儿的呼声,响起的还有椅子被推动的刺耳声——文翊歆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忍住腹部的疼,把压在腿上的椅子推开,强撑着要站起来。
赶来的家佣正要上前扶她,却接到郝仪琳凌厉眼神的一瞪,皆默默地退下。
那个眼神,她们在舒家做了这么久,最懂的、最怕的就是这个眼神!恨不得立时把你杀死的眼神!
文翊歆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她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惟剩本能且艰难地强撑。
就在此时,文翊歆装在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突然响起的铃声最先刺破的是郝仪琳的神经,她不禁松开了宁婕儿,转而看向文翊歆。
“翊歆!”宁婕儿又忍着皮肉烫破的痛,又要去看文翊歆。
根本想不到,电话是任彦彬打来的。
文翊歆眼神迷茫,肢体迟钝,看着屏幕愣了几秒,才忙不迭地接通。
“文小姐,我和小高已经到舒家门外了,你快出来。”
“任董……”腹部的痛蔓延到腰后,“你进来,来帮帮我……”
那边顿了一下,什么都没问,挂断电话就下车。
小高跟在任彦彬身后,急匆匆来到舒家大门前狂按门铃,不一会儿,家佣出来了。
任彦彬不等家佣问,气势汹汹道:“快把门打开!否则耽误了事情,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家佣一怔,傻了眼。
“没听到吗?”小高大吼,随手往腰后一摸,掏出了一把枪指着她。
家佣立时回过神,被吓得双腿哆嗦着开了门。
任彦彬一路跑进屋子里,听到那间房里传出的慌乱声音,步伐终于找到了方向。一看到文翊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地面周围印着一滩滩透明的液体,任彦彬心下已然明了,二话不说,抱起文翊歆就走。
经过小高身旁,他冷声交代,“立刻给救护中心打电话,让他们出车,半路相遇,叫他们做好防止流产的准备!”
宁婕儿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那一切,眼前还是陌生男子持枪的景象。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枪,加之那两个男子动作出奇地利落快速,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等回过神,她立刻翻出手机给元乔晟打去电话。
她听到了“防止流产”四个字,那点醒了她,翊歆的孩子出事了,很有可能要出事了!
郝仪琳也傻眼片刻,等宁婕儿通话的声音传入耳膜才清醒。
刚刚的一切又快又乱,她有些难以相信,有一天,竟然有人持枪闯入了她的家,且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车子飞速驶往医院,文翊歆脸色苍白,额头渗着细细的汗,无力地强忍着靠在任彦彬的肩头。
任彦彬时而张望路况,时而查看文翊歆的脸色,神色冰冷,出口的话语却是异常柔和,充满了关怀,“忍着点,文翊歆!想着你的孩子,一定要撑住!”
说完,他抬头看前面,红灯且排起了车队,心中立时有了主意,道:“小高,转入非机动车道,闯红灯走!”
“明白!”
车子往右偏,喇叭高叫,速度飞快地闯过了红灯。
交警一边叫唤着一边上了摩托,紧追而上。
路上小高还保持和救护车那边联系,了解了双方所处的位置后,约好在某个路口相遇,好把文翊歆及时转到救护车上。
而转移时,交警追了上来,任彦彬给了小高一个眼色,他便悄无声息地把随身携带的枪支转到了任彦彬衣兜里,随后才对任彦彬说:“任董,你先陪文小姐去医院,这边我会处理!”
任彦彬无声地点头,跟着救护车而去。
文翊歆一直强忍着疼不出声喊叫,却在躺进救护车的刹那,感觉到了一股热流缓缓流出身体,她再也无法镇定,惊恐地睁大了眼,手胡乱地抓住救护人员的衣袖,哀求着流下了泪,“救救我的宝宝,救救它,求求你,求你……”
事情发生突变,救护车把文翊歆送到了最近的市医院急救。
车子太小,抢救人员交代任彦彬暂时回避,他只得侧过身别开脸,在听到诸如“出血”一类的词汇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而在听到文翊歆的哀求后,皱得愈发紧了。
终于,他无法忍下去,强硬而冰冷地说:“文翊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在强忍强求些什么?你最需要做的就是站起来!你明白吗?站起来!”
哀求声戛然而止,文翊歆呆滞地望着上空,一动不动,似一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
救护车终于抵达市医院,院方已做好了准备工作,忙接过车子,推着文翊歆往急救室去。
紧随而至的一辆SUV车型黑车不顾一切地停在医院门口,元乔晟飞速下车,循着刚刚看到的身影跑进去,后方有人叫唤他把车子开走别拦路,他什么都听不到。
然而,就在元乔晟追上推车之际,一动不动的文翊歆骤然哭喊出声。
“我要我没事!我不可以有事!医生,我不可以有事!我只要我自己没事!”
急促的步伐瞬时停住,元乔晟怔愕地站在原地,看着急救室的门打开,又合上……周围的一切一切,在他的眼中,皆如机械一般,冰冷,且毫无感情。
他的步伐,终于,渐渐地往后退,心死如灰地往后退,退到了转角,让急救室的门消失出视野,脚步就再也移不动,但心口跳动着疼痛。
只因为宁婕儿的电话,他在安检的关口调头就走,怀里还抱着母亲的骨灰。
临走前,她说,阿晟,带妈妈回家乡,妈想回家了。
温裕和白雅芙追在后面一直呼喊,他听而不闻,狂乱地跑出机场。幸好小李还没有把车子开走,他抢过钥匙,车子似箭驶出,一路上连闯了几个红灯,不管不顾,心系着她和她腹中的宝宝。
那是他的孩子,他一直没忘记,等把母亲的骨灰安置回家乡之后,他还会回来,回来照顾她,不管她接不接受,一定会照顾她直到孩子出世……
但是,看看现在,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竟然只要自己没事,不管腹中的小生命,她怎么可以狠得下心来?难道就因为怨恨他,在关键时刻,就要把怨恨转移到宝宝头上,不顾一切地保求自己平安无事吗?
那种话,她怎么说得出?怎么说出口?
……
再睁开眼,只见白茫茫一片,直到那股刺鼻的消毒水侵入鼻尖,引起恶心的冲动,文翊歆才明白,身在医院。
那么,腹中的小生命呢?她抬手,想要抚摸腹部,这才发现手背上扎着针。她迷茫的眼神往上移动,一寸一寸,温热的心被冰冷的气息包围。
为什么要输液?
不是连药都不能吃吗?
为什么要输液?
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进来检查。
文翊歆立刻问:“我的孩子,孩子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是不是?它是不是已经离开我了?”
话音刚落,任彦彬进门来,听到她这话,重重叹了口气,抢在护士之前告诉她:“留下来又怎么样?没了又怎么样?文翊歆,我早跟你说过,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