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璃,”她轻轻唤了声那人的名字,想了想,她又唤了一声,“阿璃。”罢了,就当给自己最后的一次念想吧,从此以后,这个名字将永远封存在她心底,再也不会提。
雪璃没睁眼,耳朵却动了动,他心底忽的腾起一股希望,他希望,她是想说些什么的,只要她说她是不得已的,他就算魂飞魄散,也会送她离开这里。他想告诉她,只要她愿意,他有能力保护她。所以他听着,他凝神地听着。
“阿璃,过去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梦。如今,你的梦也该醒了。”他的梦,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梦,而已,她呢?
“你遇我时便知,我心系天君,从未变过。”
他没动,袖中的手却捏了个死。从未?那他们的,一起的日子,又算什么?
掌心,已经有了血痕。她看在眼中,却不知,他的心头,早已伤痕累累。
“我与你,不过是戏耍一场。天君如今既已娶我为后,从今日起,我就是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女子。”从何时起,她曾经最恶心的说辞已经变成了她自己的可笑的托词,然而,她不得不说。
“锦衣华服”,她笑着抚了抚头上的精致的碧玺钿,“琼浆玉液”,她指了指桌上的琼浆玉液,那是千年蟠桃的汁液,千年才得几枚,是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还有这帝后的尊荣,”她清了清嗓子,扫过众仙的脸,他们都被她的目光逼视着,低下了头。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们说,我要选他,还是选天君呢?”
青歌冷冷地吐出这些字,便不再多说一句,她的心累了,很累,很累,也很痛,心在滴血,可惜无人知。众人面面相觑,也没料到今日的场面如此尴尬。
她狂妄地笑着,端起那琼浆玉液,一口吞了,“傻子也该知道怎么选了?”她与他在一起时,从没说过如此粗俗的话,傻子,他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傻子么。选了他,就这么值得她如此冷嘲热讽还不尽兴么。
雪璃朱唇微启,温热的呼吸从口中有些仓促地吐纳着,心已经痛到极点,连带着,肺腑也是千疮百孔。他微微抬眸,想要看清台上那抹记忆中向来只着一袭淡淡的青歌色的女子,也是如今眼中刺眼的大红,那曾经也是他想亲手给她戴上的颜色啊,她怎么能将别人的凤冠戴的这么端正,怎么能将别人的红妆穿的如此鲜艳。“魔道。”他想解释,想反驳,可是,这似乎是事实啊,她说的是事实啊。他努力地睁着眼,看清这里每一寸的光线,每个人脸上的分明的表情,还有她眼中泛着的冷光,和那人嘴角噙着的一抹胜利的笑。
“呵呵……”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声自嘲的笑,一声苦笑,一声痛彻心扉的笑。他在心底呐喊了千万遍,他曾经也为了她而努力过啊,他在努力地修仙,为了配得上她,他可以抛下青丘的一切,他不需要那些虚假的名分,他只要她,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够了啊……她怎么可以,抹杀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仅有的,痴梦。
“这是,你的真心话?”雪璃眉心的朱砂随着他心肺的起伏而变得一闪一闪的,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觉得那人一袭红衣,眉心一点却衬得他越发的独一无二。
一片鸦雀无声中,就是一根发丝掉落,似乎也能听的分明。
瑶池,九天之上,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最悲哀的地方,演绎着一场场最不受人待见的故事,他们,不过是天地间一个不错的剧本罢了,天地不仁,万物不过就是刍狗而已,仅此而已,在往后的日月里,又会有几人记得曾经的那些场景?纵使看过三生石的回忆,也阻挡不住忘情水和奈何的尽头,那无尽的轮回。
藏在水袖中的指尖已然将掌心抠了个稀巴烂,血淋淋的手隐在红袍间却不易被发现,青歌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抚了抚鬓角,抬眸间无意瞥见了雪璃发髻上的玉簪,她的心又痛了一下,她以为再也无感的心,此刻还是痛了。阖眼,睁眼,那人一袭白色的身影,站在瑶池中央的玉石廊路上,天地间刹那间就只剩的下他一人的风采,可是那抹身影却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萧瑟。不知何时,瑶池里竟刮过一阵混着哀怨的风,是从离这里不远的诛仙台下飘来的。风中雪璃微微发颤的肩,和那双带着期待和恐惧的眸子直直地望来,青歌心口一窒,心底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嗓子眼了,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在说谎,她骗他的……
“我从没骗过你。”话到嘴边,却成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印刻在两个人心尖,是比炮烙之刑更残忍的伤疤。
雪璃猛然踉跄了一步,他看向青歌那张淡然的脸,一如初见的惊鸿一瞥,果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怎么还会何事秋风悲画扇?“唔”,一口血从嘴角缓缓溢出,顺着雪璃白皙的下巴淌下,染红了他一身的白衣,看得青歌袖中的手顾不上疼痛地瞬间捏拳,她需要用更痛来麻醉自己,来逼迫自己去忽视他满目的绝望和凄凉,还有他唇边那一道鲜红刺目的血迹,他受伤了么,青歌垂眸,自己根本放不下他,索性只能不去看他受伤的眸。
天君御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是胜利的笑,更多的却是满腔的隐忍不发的怒意。
众仙见此情形也都默不作声,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谁会多事去帮助这个少年,没有人敢跟天君作对,否则只能跟他一个下场——堕入魔道。
“哈哈……你……”雪璃突然放声大笑着,他抬手,指尖直指青歌,仿佛有感应的,青歌缓缓抬眼看着台下那抹举着胳膊笑着的男子,她抿着唇,微微勾唇,想要摆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
“你也配谈真心么?”雪璃突然怒吼了一句,声音提高了几百分贝,他瞠目怒吼道,“你根本没有心!你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你凭什么讲真心?你凭什么!”说罢,他又吐了一口鲜血,直看得青歌心里接连惊跳不已,别说了,她朱唇下是咬着的银牙,几乎要咬碎了,可是她不能开口劝他。
满意地看着雪璃发白的面色和嘴角的鲜血,再看着身边淡笑的青歌,御华突然就没了兴致,他眸子一冷,挥了挥手,“群宴到此为止,众仙散去吧。”他瞥了一眼有些站立不稳的雪璃,“雪璃,该说的我们也都说清楚了,你道行也不浅了,便该看开些,不要再多做纠缠了,否则,休怪本君无情。”
他先是劝告,再是警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如果雪璃还要不识时务,他不介意趁早收拾了这个碍眼的情敌,众仙如是想着,全都站起身来,朝着天君和帝后拱了拱手,道声恭贺,这场瑶池之宴便在一片惨淡中草草收场了,众仙边往出走便不时回头偷看一眼剩下的那三位主角,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场故事里从头到尾只有那两个主角,那两人,从眼神,到对话,无论如何都容不得别人插足一丝。
瞬间,瑶池便只剩下故事的主角们,一时间,竟感到孤零零的。
顾念兮的身子已然变得透明,随风飘在空气中,只剩下一缕残魂似的,见证着他们的悲伤,延续千年。后来顾念兮才知道,这不过是千年悲剧的开始,一个千年前的误会,竟纠缠了三生三世的魂魄不得安宁。
雪璃站直了身子,静默地看着上座两个僵硬的身子,他抹了抹唇边的血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想再努力一次,如果这一次还失败,那就证明他真的是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跟我走,青歌,再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他如是说着,带着乞求的口气让青歌身子一震。他还不肯死心么?
她唇边的笑,也僵在了嘴角,他为何会这么执着,这么痴傻,她都那么说了,还是要给她机会?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御华一个闪身便飞向雪璃,他手中一抹闪电般的冷光直刺雪璃的胸口。
“天君!”青歌一惊,人也瞬间追了上去,她知道,御华出手,是绝杀,他不会再给他留一丝活的机会。她必须拦下他,才能保住雪璃的命,他还不是御华的对手。
在那道冷光即将触及雪璃的前襟前,一抹柔光挡开了御华的攻击。“叮……”一声仙术相抵的声音想起,雪璃和御华同时望向夹在他们中间的倩影,御华眸中腾起股股怒气已然不可遏制,而雪璃眼中却含了希望和喜色。
“青歌?”雪璃与天君不约而同地开口叫她。
御华带着怒意和警告地看向她,他掌心中已经凝聚起一团淡黄色的火焰,那是天之火,天地之间,只需一丝火苗,便烧个精光,连一丝记忆都不会留下。
雪璃带着欣喜和激动的声音在青歌身后响起,那声音充满了欢喜和幸福感,他就知道的,青歌不会看着他死,青歌是爱他的,她怎么会……
“哧!”长剑没有一丝犹豫地插进了雪璃的胸口,心脏微微偏左的地方,贯穿了那里的皮肉,他的身子仿佛一张白纸,而她的剑就是钉透他的那根锥子,毫不留情面的,一滴血都没溅出来,干净利落。
“天君不必亲自动手,青歌愿意效劳。”她无甚波澜的声音在两人间回荡着,心口几乎就要呕出的血腥被她死死逼回,天君的怒火可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的。
“啪!”血开始滴落在地,雪璃心口的血迹渐渐晕染开来,顺着衣服淌下。
雪璃缓缓垂眸看了一眼被长剑贯穿的心脏处,他想努力扯起嘴角,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弃了。其实,这个位置不重要,他们都知道的,除非是凡人,否则这一剑,根本不会致命,只会让他感到痛。可是出剑的人是她啊,他不会死,可是他会痛死,痛到整颗心碎成千万块,再也拼不起来。
他看着她轻盈的手从自己发间取走了玉簪,再“叮”的一声,将它折成两段。
又“叮”的一声,那只簪子的尸体被扔在了地上,碰触到瑶池冰冷的地面,它的心就跟他的一样,凉的彻底,凉的透骨。
天君见此,手中的火焰也收了回来,他冷冷地看着雪璃,冷哼一声,转身便消失在空气中。那威严而冷峻的声音在空气里久久回荡着,“青丘雪璃,不准再踏入九天一步,违者,赐诛仙台。”赐诛仙台,那是九天最恐怖的刑罚,将人捆在诛仙台上九九八十一日,受尽冤魂残魄的纠缠,最终再扔下诛仙台,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天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青歌手中的长剑也瞬间消失了,只留下雪璃胸口凌乱的红。一时间,空气中只剩静默,瑶池上一片死寂,池子里冒着热气的泉水翻滚着,带着些许躁动,却又显得凄凉。
“你走吧,别再来九天了。”她背对着雪璃,眼眶里淌下了滚滚的热泪,有些灼烫,她死死地咬着唇,眨巴眨巴眼,想要将泪水无声地吞回。身后长久地没有声音,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可是她知道,他还在那里看着她,他温热的呼吸穿过层层空气,直逼她的后颈。
“你果真是……没有心的……”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捂着胸口的剑伤,他踉跄着朝后退着。好痛,他真的好痛,那里流淌着的不是血,而是他的心啊,那掉落在地的,不是玉簪的残骸,是他的真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