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前世的湮灭(二)
桃小茜2018-08-12 12:005,783

  青歌渐渐清醒,瞪大了双眼,她拥住了倒地的雪璃,抱起了他已昏迷的身躯,却只能流着泪恨恨地看向天君,这一刻,她才知道御华做了些什么,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她想着,如果雪璃要受到惩罚,她定陪他一起,就算是魂飞魄散。

  仙就是仙,妖就是妖,冲撞九天的神威,就是死罪。九天上,天君、佛祖、大司命三尊会审,结论只有一个,雪璃这个本已修得仙根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应在诛仙台上抽去仙根,受魂飞魄散之苦,永世不得翻身。

  被双双抓回了九天,青歌被囚禁在长乐宫里,待到她拼尽大半功力冲破御华设下的双重禁制时,已是雪璃被捆绑上诛仙台之时。透过观微,她看到了一身伤痕的雪璃,显然在被执行极刑之前,他已受过皮肉之苦。她赤着脚从宫殿里直接飞到了诛仙台上,看着垂着头的雪璃,那眉心一点堕魔印已然开始变得透明,他苍白的面色,却依旧清澈的眸子,她心疼地抚上了他的脸颊,颤抖着摸上了他的唇。

  “不要!”泪水无声地淌下,“咳咳……”她猛然咳嗽了两声,受的内伤还没好,刚才又用了法力,此刻竟觉得有些虚。

  转眸,她清晰地看到天君御华眼中的怒火。他高高在上地坐在瑶池的审判台上,睥睨着满身伤痕的雪璃。

  “你想做什么?你是我的妻,可别忘了你的身份!”御华双眼散发的怒气几乎要灼伤这诛仙台周围的一干人等,他特意抬高的声音,让全场的人都听得到,她是他的妻。他好恨,他恨这个低贱的妖,竟能占据了青歌的心。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身为天君,你竟然要食言吗?”青歌大声地喊着,她站在雪璃前面,挡住了他虚弱的身子,她不敢回头看,他此刻的模样。

  “放肆!为了一个妖魔,你要与九天作对吗?”连佛祖也开口了,那金光四射的慈祥的面孔此刻也变得狰狞起来,青歌嗤笑一声,“你们这些人,何曾爱过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人心的可贵……御华,是你言而无信!”

  “来人,将她拉开,行刑!”说罢,天兵们便冲上前来,想要拉扯青歌,青歌一记银光闪过,便已带着雪璃飞了出去。

  “追!”御华一记金光挥出,一声令下,天兵们飞速追了上去。

  那一击击中了青歌的臂膀,瞬间刺来的疼痛几乎要让她抱不稳渐渐苏醒的雪璃,她吃力地抓紧了他,可是眼下的诛仙台周围布满了结界,他们飞了一刻钟却还在这里。

  “别费力气了……这里被佛祖设下了天罗地网,你们逃不出去的……交出雪璃,青歌,你还是我的帝后,还是这九天最尊贵的女人!”

  御华的身影瞬间移动到了青歌和雪璃的眼前,她瞬时止住了步伐,三人停留在诛仙台上,那里向下看去,透过层层云朵,正是浪悠山的所在。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他了!要么就看在你我多年相识,成全我们……要么你就杀了我们,”青歌紧紧拥着面色苍白的雪璃,她蹙眉,眉间的坚定是这些年都不曾看过的。

  “青歌。”突然,一声浅浅的呼唤从耳边传来,青歌微微侧眸,看着睁开眼的雪璃,他眼中带着隐隐的期待,又有一丝担忧。

  雪璃笑了,那从前的所有伤痛都为这一句真心话而释怀,“为你,我甘愿。”

  “我不会让你死,我不准!”她哭了,眼中的坚定却如旧,转眸看着面色铁青的御华,“御华,放我们走吧。”

  御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你说什么?放你们走?成全你们?那我呢?我对你这么好,几万年来,我的真心,你从来就看不到!”他眉心的霹雳印记逐渐泛着红光,“你越是爱他,我越不放过他!受死吧!”

  御华眼一眯,手中突现一把金色弯刀,剑柄上的金龙纹闪着耀眼的光芒,青歌一惊,连忙唤出自己的银丝软剑,飞身而上。“雪璃,你快走!”她喊了一声,便提剑而上,她知道,那是上古神器斩魂刀,一旦被击中看,那就只有魂飞魄散。

  “不,我不会再离开你!”雪璃摇头,神念一动,唤出了自己的随身武器,也飞身而上,他们并肩面对着满身怒气的御华,“御华,今日我们就一决胜负!”

  天空因为这仙魔大战而开始乌云缠绕,阴沉的雾气包裹着诛仙台四周,那三道身影在空中穿梭着,金光银光与青光交错,在空中编织成五彩的纹路,“青歌,你是我的妻,你逃不掉!”御华一声大喝,空手劈向青歌,雪璃银剑一甩,挡开了他的攻击,却漏出了不小的破绽,御华一个转身,手中金刀直直刺向了雪璃的面门。

  “不要!!”一声尖厉的阻止响起,青歌挺身而上,接下了这一刀。雪白的衣裙上泛出了大股大股的血花,那红色艳得可怖,瞬间染红了这天地。刹那的疼痛仿佛撕裂心脏一般,青歌只觉得两腿一软,便被雪璃带着落地,她斜靠在雪璃怀中,胸口的金刀还深深地插着,一呼一吸间,那伤口慢慢开始裂开,剧痛袭来,青歌几乎要昏死过去。“青歌……青歌!我杀了你!”雪璃大痛,提剑就要砍杀御华,青歌一把拽住了他,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是斩魂刀,刀不留情。

  “御华,当我求你……用我的命,换他一命,求你放了他……”青歌半跪着扶着地,一边靠在雪璃身侧,她每说一句话,鲜血都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浸湿诛仙台的白玉砖,她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不要……青歌,别离开我……我求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您可一起死,我也不会独活!”雪璃拥住了虚弱的青歌,他害怕着,双手不住地颤抖,他想杀了那个该死的天君。

  御华怔愣地望着插入青歌心口的斩魂刀,突然间发狂似的仰天笑了起来,“为什么?”他大吼一声,眉心一点殷红开始变得暗黑,那是堕魔的征兆。

  “为什么,青歌!你是我的妻,为什么却一心护着这个妖孽!我这么爱你,你却要为他去死?你将我置于何地?”御华双目通红,恨意和怒气充斥着他的大脑,“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他指着雪璃,“我要诅咒你们!”他手中捏诀,一团黑色的怨气集结了起来。

  “不要……”青歌猛然喷出一口血,抬起的手倏地又掉落在雪璃怀中,“御华,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他……”

  “痴心妄想!”御华一眯眼,双手合十,一个金光笼罩的掌风劈天盖地而来,瞬时,席卷着狂风从天空刮来,雪璃一掌迎上,“噗……”一口带着暗紫色的鲜血喷出,他眉心的堕魔印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开始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与御华额间的霹雳印记遥相呼应。

  “不要!”青歌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身旁的雪璃,飞身而上,她的心口的位置已经开始碎裂,仿佛是一块剔透的玻璃被从中心的位置敲碎,这是魂魄开始流失的征兆,她的时间不多,要保他一命,只能缠住御华施法。

  “青歌!”雪璃一声疾呼,也提气飞去,手中银剑刺出,向着御华劈去。

  御华的眼中一抹阴险的笑容浮起,“那就一起去死吧!”呼啸着的仿佛排山倒海般的狂风,夹杂在空气的漩涡中,青歌心口的金刀被主人的召唤所控制,“嗤”一声从体内抽出,速度之快,却令青歌的身子瞬间一颤,那疼痛伴随着魂魄的散落而阵阵折磨着她的神经。那一瞬间,御华的霹雳印记瞬时转黑,他双眼有通红转为暗红色,带着邪恶的魔性,挥掌而来。

  被一掌打落在诛仙台的石柱上,“唔”,青歌捂着心口撞击到诛仙台无比坚硬的地面,雪璃在空中与御华又是接连对招,可惜雪璃重伤未愈,并非那人的对手。“唔……”也是一声闷吭,雪璃掉落在青歌身旁不远处,俯身爬着,他微微撑起身子,却爬不起来。

  “阿璃……”青歌伸着手,拼命地想要够到他,她的身子已经有一大半变得透明起来,下身碎裂成千万片似的,渐渐在流失。她再也无法站立起来,她匍匐着,腰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连着碎片式的身体还残存着人魂和情魄,魂魄流散的痛楚非寻常人可承受,即使是修炼千年的仙,也要经历千刀万剐之痛方可解脱。

  “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相爱相杀,你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永远!”御华的声音凌空飘来,雪璃抬眸,眼中杀意凌厉,“我要杀了你!”魔性瞬间大增,他强忍着疼痛,凌空而起,再次扑向了同样成魔的御华,可惜,他的双腿早已失去了力气,“找死!”御华一刀劈去,雪璃的双腿便被斩断,他像一只折翼的鸟一般掉落在青歌身前,微睁着的眼眸渐褪去了魔气,剩下的只有不舍与心痛,他趴在地上,侧眸,努力地抬起手臂,也想要去够到青歌的手。

  “阿……璃……”青歌努力撑着最后一丝神识,她从怀中摸出了他赠她的青花,掌心尚且还存有一丝对温度的感知,她惨白的脸上竟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此生,我只爱你一人……”她的手几乎就要摸到了他的温度,泪水轻轻从眼角划过,滴落在诛仙台上,“青歌,我们回……浪悠山。”

  “去死吧!”御华看着几乎要碰触到的两只手,顿时魔气上涨,金刀出手,直直贯穿了青歌的胸膛。“不!”雪璃阖眼,将全身残存的所有的法力集中到双腿,爬起,将青歌抱入怀中,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我爱你”,最后一丝话音从青歌口中溢出,她从心口的位置瞬间爆裂成千万片,“嘭!”,是魂魄被散尽的声音,一抹银白色的光芒携着一丝七彩的微光从她身子里刹那间飞出,青歌阖眼,神念一动,一转眼一头扎进了青花中消失不见。

  “阿……”她哭了,碎成千万片的影像,依旧流的下眼泪,唯有一滴,掉落在雪璃炙热的掌心,那温度,却是微凉。

  “嘭!”一声,青歌的身子便化作了流光,那刚刚碰触到的手,瞬时变作烟尘,从颤抖着的震惊的雪璃手中流失殆尽,他瞪大了双眼,心口瞬时窒息一般不能呼吸。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强撑着一口气,终于握到了她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手中消失了,只留下一块冰冷的青花,和她最后一滴泪。

  那年他赠她青花,说好回来娶她。

  那一幕幕回忆苦涩,仿佛黄昏梨花落尽。他在荒草丛生的浪悠山等了她一年又一年,修炼之时还不忘数着一圈圈年轮,总算等来了她。

  他们说好的,一直要开心幸福地修炼,却因为一场阴谋,擦身而过。

  相见,已是两场大婚的阴差阳错,她铭心刻骨,他痛彻心扉,都曾绝望过,泪水仿佛天明蜡烛燃尽时,他们遥遥相对,去不知怎样开口。

  还记得她满心欢喜地藏起青花,言笑晏晏地说等他归来。

  还记得她冷面绝情地刺他一剑,断情绝爱,只为保他一命。

  “我娶你……我们回浪悠山,就成亲……”他喃喃自语着,心口的剧痛如浪潮般席卷着,“青歌……别离开我……”他哭了,滚烫的泪珠竟是红色的血泪,“我带你走。”

  抚摸着青花里淡淡的影像,他轻轻吻着镜面,还有手心凝结成一颗透明的珠子的泪滴,“我带你走。”

  “我得不到的,不如毁掉!哈哈哈……哈哈……”御华也仿佛痴狂一般笑了起来,眼泪却不断涌出,眉心的堕魔霹雳一下又一下闪着,“青歌!!!!”

  突然,雪璃一声大喝,心脏剧痛,心中怨恨凄厉地喷涌而出,霎时间,天地间只剩下他的怒吼,“啊……”

  一声狂啸中,御华又是一掌劈向雪璃,他要他死,现在!

  雪璃看着迎面而来的御华,他狰狞的面孔,他凄厉的呼喊,他眼角来不及干涸的泪,雪璃忽然觉得心中一片平静,唇角浮起一抹解脱的微笑,他记得,青歌就是这么笑得,笑得云淡风轻。

  “噗……”喷出一口血,雪璃睁眼,御华放大的面庞瞬时出现在眼中,他笑得更美了,“你真是可悲!你其实也爱惨了她!”说完这一句,雪璃再也不能出声了,五脏六腑的经脉全部被震断,他口中不断涌出暗红的血迹,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流进了青花的镜面里,那镜子竟不断地吸收着他的血液,忽忽地闪了两下便悄无声息。

  御华一脚踢去,雪璃的身子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从诛仙台上直接掉入了层云之中,御华的脸在雪璃眼中渐渐远去,他坠入了这无边的深渊,他不知从这诛仙台上跌入凡间是什么下场,可是此刻被风托着下坠的身子竟感到无比的轻松,“我这就去寻你……”他笑着,却落泪。

  层云之间,忽然出现的巨大的漩涡,转眼间便将雪璃吞没,从此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斩魂刀下,魂飞魄散,若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那就让他也魂飞魄散吧,不曾相遇,也就不相知相念,平生不知相思,便不会相思。

  诛仙台上,御华忽然跌坐在地,发丝凌乱。

  眉间战神的印记变作了堕魔印记,忽忽地闪着诡异的光,他颤抖地抬起双手,那你还残留着青歌的血,他从不离身的斩魂刀被扔在了脚边。

  “青歌!!青歌!!!!”狠狠地朝天呼唤着那个名字,御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心口的位置像是一团火在燃烧着,他好痛,痛的无法呼吸。

  “姐姐……”一抹小小的身影从远处飞来,焦急的呼喊让御华眼神一凌,“你把姐姐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云小桃一步跳到了御华的身前,恨恨地质问道,他不敢想象姐姐去了哪里,他法力低微,赶来这里便用了足足一天一夜,他全力以赴地赶路,却还是晚了一步,这里的惨况,一目了然。

  “连你也来质问我!青歌……青歌……她宁愿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啊……啊……啊!”他疯了,猛然站起身,朝着四周的石柱猛劈,掌风过处,一片狼藉。小桃身子猛然一震,“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不顾自己法力低微,小桃抽出了随身的匕首,不管不顾地扑身而上,他要为姐姐报仇,明知自己不敌天君,却也不管不顾。

  “啊……”御华还在癫狂中,猛然转眼,满目暗红,一掌劈下,击中小桃的身子,将他扫出了诛仙台,“啊……”小桃的身子也掉入了云中,直直坠入了轮回的通道,带着他一腔卑微的思恋堕入了凡间。

  一圈圈年轮,是谁太过认真,将心事全部封存,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那些零星的时光。

  “御华,你已堕魔,还不停手!”佛祖忽然出现在诛仙台上,看着癫狂的御华,他心里叹了一口气,甩出一个捆仙索去绑他,“御华,你若诚心悔改,尚可重修仙道。若是执迷不悟,本座绝不饶你。”

  “哈啊哈哈啊……修仙,修什么仙道?纵使我当上天君又如何?这九天上最尊贵的仙却连心爱之人都得不到!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这仙道,我修来何用?”御华狂笑着,捆仙索紧紧地绑住他,御华猛然挣扎,竟将这捆仙索生生绷断了,这却不能平息他的怨恨。

  “身为天君,竟私用禁术,还下如此邪恶的诅咒,饶你不得。你既如此执迷不悟,也是命中注定有此情劫。但我佛慈悲,念你治理九天有功,切罚你去人世间重走一回,待你参透情劫,再重归仙位。”佛祖阖眼,随手一挥,便将御华打下了诛仙台,堕入人道,“此咒虽不能破,却也不能放任你胡来,就以彼之轮回换他们三生三世历经情劫,三世之后,能否重回仙位,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佛祖无情无欲的声音随着一道金光,追随着御华而去,在这无边漫长的时光中,去一点点解开他的生生世世的诅咒。

  “但愿,这劫难,能化解的开吧……”佛祖微微拈花叹息,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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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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